永和二十七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遲一些。雖已是二月,料峭的寒風依舊裹挾著未散的凜冽,吹過皇城的朱墻碧瓦。去歲那場席卷朝堂后宮的風暴余威尚在,使得這個新春,也蒙上了一層難以驅散的壓抑與謹慎。
然而,權力的格局已然重塑。廢太子蕭景銘與齊王蕭景錚的轟然倒臺,使得原本看似穩固的奪嫡態勢出現了巨大的真空。朝臣們的目光,在經歷最初的震驚與觀望后,不約而同地聚焦于那位唯一成年、且未受牽連、更在去歲末被陛下親旨授予參議朝政、協理兵部工部事宜的七皇子――靖王蕭景玄身上。
靖王府?潛龍在淵
靖王府內,氣氛卻依舊保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蕭景玄卸下朝服,換上一身月白常服,正于書房內臨摹前朝書畫大家的《寒江獨釣圖》,筆意疏淡,氣韻清遠,仿佛外界所有的暗流與期待都與他無關。
“殿下,今日朝會上,陛下再次垂詢了關于整頓京畿衛戍及疏通漕運之事,幾位老臣爭論不休,陛下未置可否。”顧昀低聲稟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蕭景玄筆下未停,勾勒出孤舟蓑笠的輪廓,淡淡道:“京畿衛戍,牽扯眾多,利益盤根錯節;疏通漕運,耗資巨大,牽動南北糧道。皆是棘手之事,父皇心中自有權衡。”
“那殿下您……”顧昀欲又止。自家殿下參政已近兩月,卻始終沉穩低調,多數時候只是聆聽,偶有發,也多是些不痛不癢的建議,這讓一些原本看好靖王的朝臣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景玄終于放下筆,拿起一旁的濕帕擦了擦手,目光沉靜如水:“顧昀,記住,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靖王府,盼著本王行差踏錯,或者……急不可耐地攬權結黨。父皇讓我參政,是考驗,亦是試探。此刻,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唯有看準時機,一擊即中,方是上策。”
他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已有嫩芽萌發的梨樹,聲音低沉:“我們的人,近來可有異動?”
“回殿下,皆遵照您的指示,謹慎行,埋頭任事。只是……王首輔雖仍稱病,但其門下官員近來似有重新活躍之勢,尤其在吏部與戶部,對我們這邊幾個有望升遷的官員,多有掣肘。”
“王崇煥這只老狐貍,豈會甘心一直沉寂?”蕭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是在積蓄力量,等待反撲。由他去,只要不觸及根本,暫且忍耐。北疆那邊,沈家眾人可還安好?”
“殿下放心,北疆一切平靜。去歲馮家死士折戟后,再無動靜。我們的人護衛周密,一應用度亦充足。”
蕭景玄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投向皇宮的方向。參政兩月,他看似無所作為,實則已將兵部、工部的積弊、人事關系摸清了七七八八。他在等待一個真正能展現能力、卻又不會過于扎眼的機會。同時,他也時刻掛念著宮墻之內,那個與他命運相連的女子。去歲末她傳遞出的關于東宮可能私制軍械的線索,極為重要,他已命“影”加緊追查。
司制司?砥柱中流
宮內的氣氛,比宮外更加微妙。去歲的驚濤駭浪雖已平息,但余波蕩漾,人人自危。司制司作為掌管宮廷器物制備的部門,與各宮往來密切,在此敏感時期,更是需要小心應對。
沈青瀾憑借其過人的冷靜與才干,已在張司制的默許和扶持下,儼然成為司制司實際上的副手,處理著大部分日常事務乃至部分機要。她行事公允,條理清晰,且因身負“罪臣之女”的身份,反而少了許多攀附結黨的嫌疑,贏得了司制司上下大部分人的信服。
她利用職務之便,更加系統地清理、核對與昔日東宮、長春宮相關的所有賬目、文書和器物記錄。那幾張關于疑似軍械的殘圖,她已臨摹下來,并通過特殊渠道送出了宮,但原件她依舊小心保管,并未銷毀,這是未來可能的關鍵物證。
在核對一批從已查封的東宮屬官宅邸中追回的物料時,沈青瀾敏銳地發現,其中有幾樣特殊規格的鐵材和皮革,與她在那些殘圖上看到的某些部件所需材質極為吻合,而且入庫時間也集中在廢太子被禁足前后的那段時間。這進一步佐證了她的猜測――太子在被廢前,可能仍在暗中進行著什么。
她將這些發現以隱語記錄,準備尋機傳遞。同時,她也注意到,近來內府庫那邊,尤其是與兵仗局有關聯的幾個管事太監,與司制司的往來似乎比往常頻繁了一些,雖然名義上都是為了籌備春季宮苑修繕事宜,但沈青瀾總覺得有些異樣。她暗中留了心,吩咐手下女史,凡與內府庫、兵仗局相關的物料申領、核對,皆需格外仔細,并向她單獨報備。
長春宮?死水微瀾
長春宮依舊是被遺忘的角落。德妃纏綿病榻,形容愈發憔悴,永和帝從未踏足,連御醫都來得稀疏了。宮人們各尋門路,只剩幾個無處可去的老宮人守著這死氣沉沉的宮殿,昔日繁華,恍如一夢。
然而,就在這潭死水之下,并非全無動靜。一日深夜,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長春宮,避開寥寥無幾的守夜宮人,進入了德妃寢殿的內室。
病榻上的德妃驟然驚醒,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看清了來人的輪廓,渾濁的眼中驟然爆發出一點精光,壓低了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你……你終于來了!他……他還有什么吩咐?”
那黑影聲音低啞,如同砂石摩擦:“娘娘安心養病便是。主子說,時候未到,讓您務必……保重自己。有些舊賬,總會清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