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長風掃過一眼,“那倒是我多事了。”
林斐然上一次見李長風時,他意氣風發,為下山而狂喜,為入世而生雄心,距今不過十三載,他便已是如今這副頹唐模樣。
“前輩,我有一事相求。”
李長風此時卻一不發,林斐然兀自開口:“此處落雨對于花令有所限制,若想要御劍而行,必須得用真正的靈劍,所以,我想借前輩手中劍一用。”
李長風低頭道:“借去何用?”
林斐然道:“天地傾覆,江河倒流,自是借上一劍,破除陣眼,劈開一條出路!”
“劈開出路?”他笑著搖頭,低聲道,“小姑娘,我的劍已是銹跡斑斑,劈不開,斬不破,滅不了。”
林斐然眼神未退:“銹了便洗,鈍了便磨。”
李長風抬頭看來,略顯渾濁的眼中帶上幾分銳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被選做花農之人,不乏強盜狂徒,此間諸多修士,先前也都曾舉起屠刀,救善便罷,惡人你也要救?為了幾枚丹若花令,便將你圍困其間,你難道忘了他們先前那副嘴臉?”
林斐然垂眼,望著街巷中涌過的旋流,只道:“沒有忘,我要破陣,不是為誰,只是因為我想。諸多事,隨心而已。”
殺也好,度也罷,本就殊途同歸。
李長風復又站起,卻只是轉身離開:“與我無關,無心可隨,李長風已死。飛花會事畢,我便要去尋一處隱居之所,鋤田耕地,花草相伴……”
他的身影消失在風雨中,不再像當年一般一劍西來,滿身意氣。
衛常在收回視線,竟毫不驚訝:“想來,他已然經歷過許多。俗世間每一粒塵土,每一縷灰風,每一個人,每一段情,都是最為沉重的磨劍石,待得久了,便如沉疴跗疾,難以剔除。
修士既已出世,便不要輕易入世,否則,便是自尋死路。”
林斐然道:“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你嘴里說出來。”
衛常在不解:“慢慢,我是修天人合一道的。”
于他們而,凡俗中的每一種情都不過是破道契機,重要,卻也不重要,破道之后,它們便會被永久地留在過去。
但與此同時,先輩也曾耳提面命,告誡后輩不要入世,否則對天人合一道的修士而,道心破碎,不過是一夕之間。
漫漫人生,唯天地恒久,唯道恒常。
林斐然微微閉眼,不再思索李長風的事,先前騷亂是從花農處傳來,回去看看再做商議。
“小心。”
他及時拉住林斐然,二人足下瓦甍滑落,沒入潮水,頃刻不見。
她前行的腳步有些趔趄,其實不大明顯,但衛常在對她足夠熟悉,便時時注意著,這才在她差點一腳踏入旋流前及時攔住。
她先前實在受過太多傷,從被尋芳拉入幻境至此,算來不到一個時辰,卻已傷痕累累,衣角滴落的水珠也混著血色,有她的,也有尋芳的。
衛常在抬手扶住她的手臂,烏瞳靜然望向東方,又問道:“你要去何處,我和你一道。”
旋流就在足下,故而林斐然并未揮開他,她另一手撐著斷劍,向前望去。
回蕩的激流中,不少屋檐巋然不動,如同海礁一般為人墊作足下石,他們此時也只能從屋頂借道而行,兩人一道縱身越至另一處屋脊。
風雨中,林斐然開口道:“向西去。”
先前她將許多花農護在一隅,方才天柱崩塌之時,騷亂乍起,正是從那個方向傳來。
“好。”衛常在沒有問緣由,既然她說向西,那便向西。
同行途中,她沒有開口,面色平靜,眼角卻仍舊留有一抹紅,他不免想起那滴滑過手背的淚珠,滾燙、炙熱、苦咸。
他方才知曉,原來眼淚這般苦澀,并非似露珠一般無味。
他其實并不知曉發生什么,但從二人的只片語中,也能依稀推測出此事與她母親有關。
對于他而,父母實在是個難的詞,每每憶起,唯有不喜,他不理解這般悲痛之心,但他理解她因此悲痛,因為她是林斐然。
二人頂風而行,跨過幾處旋流:“待出了飛花會,我同你一道去祭拜。”
林斐然聲線仍舊有些沙啞:“不必。”
衛常在微頓:“時日將近……”
往年他們都是一同前往。
“時日將近,也早與你無關。”她的速度越發快了起來,直向那處微光之地。
衛常在垂下眼,忽而開口,聲音十分縹緲:“慢慢,上次在桃花源釣壇,壇中所起……”
還未說完,便見林斐然神色微怔,立在原地,他便也轉頭看去,尚未看清,她便已沖入雨幕,向前而行。
衛常在靜然望去,片刻后,也緊隨其后。
微光所在之處,旋流侵襲而過,不少修士被卷入其中,又艱難抽出花令死里逃生,而在那座稍顯破敗的小院四周,用以庇護的牡丹令早有失效之狀,只余幾片花瓣苦苦支撐,卻又在下一刻驟然綻放——
花令再神奇,其根源也是術法一類,此時顯然是有人在維持。
林斐然忍下周身劇痛,縱身前行,破過如注的雨幕抵達那座小院。
只見如霰站在屋脊之上,周身金束游離,一手高抬,靈光緩緩匯入牡丹令,僅憑一己之力便救下了眾多花農。
此時此刻,那些花農仿佛終于蘇醒,面上再無微笑,俱是驚恐與慌亂,正緊緊擠在院中,無力看著那滔天洪水,但神情中尚有一絲喘息之意。
他們不過是普通百姓,又如何遇過如此駭人的天災之兆。
幾乎沒有猶豫,-->>林斐然立即穿過牡丹令,落到如霰身前,蹙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