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所居住的行宮,每一處都有一個六尺見方的天窗,日間,燦陽便會透過方窗映入屋內長榻,將他籠罩其中。
思及此,她忽而皺眉道:“天色如此反常,又有春城將夜的傳聞,照此規律,若是入夜后便不再有白日,你豈不是日日難眠?”
如霰聞微怔,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說,于是轉眼看來,一雙桃花眼瀲滟有光,目色奇異,他自上而下定定看了片刻,方才語焉不詳道。
“誰知道呢,難眠又如何,你又能做什么?陪我不睡?”
林斐然認真思考片刻,回道:“我可以打暈你,其實我準頭力道都不錯,一擊便暈。”
如霰:“……”
很好,一聽就是林斐然會說的話。
他抬手指向高樓:“與其琢磨打暈我一事,不如先去領群芳譜與身份牌,這才算參與飛花會,否則站得久了,便會如他們一般。”
林斐然看向四周,今日入城之人不少,大多都已聽聞領路弟子所,明白此行的未知與危機,便有不少人駐足樓下,或是猶疑,或是觀望,翻來覆去思索衡量,裹足不前。
他涼聲道:“修士一途,本就如同豪賭一場,與天搏命,機緣與危機并行,敢接便要敢擔,既已到春城,何必再庸人自擾。”
林斐然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他這話恐怕不是對自己說的,又想起這人有幾分惜才之心,她不由得淺笑,又道:“走罷。”
兩人并未御器,幾個起落間便縱身躍上樓頂處,身法極佳,叫人望之驚嘆。
高樓共有四層,均以繁花點綴,溫香宜人,其下三間房門緊閉,唯有頂處高閣大敞,飛檐畫梁,頗具威勢。
二人蹬云而上,甫一落地,懸在檐角的長劍便嗡鳴震動起來,其中一柄登時脫身而出,極其迅猛地襲向如霰,聲如罡風。
然有一人比之更快,她旋身立在如霰身前,微微偏頭,躲過劍鋒,順道反手握住它的劍柄,于身前橫貫掃開,蕩盡劍勢,于是嗡鳴漸停,趨于無聲。
有一小童從閣內跑出,見狀急急上前:“你們、你們哪位不是人族?”
他看過二人,同樣身量高挑,視線一下便被后側的男子引去,他身形未動,只站在女子身后,略略掀起眼皮迎上他的視線,瞼上紅痣微動,如蒼凜雪山上落下的一片梅,孤冷寒艷。
他立即確定,脆聲對如霰道:“此次飛花會為人族盛典,閣下非我族類,還請離開!”
如霰不置可否,只是抬肘碰了碰林斐然的肩頭,她回首看了一眼,明白什么,便對小童道:“他是我的……他與我結了役妖敕令。”
小童雙眼圓睜:“啊?”
四周等待的修士也心生詫異,妖族人大多樣貌不俗,姿容鮮妍,如今兩界互通,他們平日里見過的也不算少,但像眼前這般不似俗流之人,確實罕見。
不過更為罕見的,是役妖敕令。
役妖敕令流傳至今雖已變成普通的契法,但于妖族而,仍是莫大的恥辱,誰敢在一個妖族人前提及此法,必定要招致追殺,可這人竟自己結了一個!
眾人不由得偷偷打量起林斐然來,暗自揣度此人身份。
小童仿佛遇到什么棘手之事,抓耳撓腮,頗為苦惱。
既然二人結契,按理,這個妖族便與眼前的少女共享一縷氣息,有她一道印記,也算不得純然的妖族人,可是……師父沒教過這般情形。
他探頭望向里間,人不算少,索性道:“你們先待號罷,待師父看過后再行定奪。”
小童塞給二人一塊號牌,又提劍放出,長劍嗡鳴數聲后才溫吞地懸回檐下,隨風而動。
等待之際,不時有人看過此處,眼神奇異,低聲密語,如同蜂鳴般擾人。
如霰睨過眾人,心下其實也見怪不怪了,畢竟這樣的事當年在人界游歷時沒少發生,但他仍舊不喜,也向來不會委屈自己。
正當他思量如何動手時,只聽一聲輕響,眼前微暗,一把天青色的紙傘便撐到頭頂,完全遮蔽了惱人的目光。
他垂目看去,青傘半遮,只得窺見林斐然微抿的唇與線條流利的下頜,她將傘搭到他肩上,一未發,兀自探頭研究起別人手中領到的卷軸。
“……”
視線定了幾息后,他扶上傘骨,指尖輕壓,于是那繪有山水墨畫的傘沿便微微翹起,緩緩露出她的側顏。
專注,認真,目不轉睛。
她鉆研之時是這副神情,又不由得叫人想起,她凝神看人時,也是這副神情。
……
林斐然望著往來之人手中的卷軸,約莫半臂長,云錦作底,展開便見最右側題名《月令花神譜》,其間繪有三行四列的錦花,栩栩如生,卻有些黯淡。
《群芳譜》是由先人編纂的奇書,囊括天下花卉草藥,共計八十一卷,只是傳承途中遺失數部,如今余下的只是殘卷。
其間有一篇極為特殊,只有十二種花,名曰《月令花神》,寓意一年十二月便由此花神司掌輪轉,經年不絕。
梅、杏、桃、牡丹、丹若、清荷、香蘭、黃桂、菊華、芙蓉、山茶、金銀臺。
林斐然一一看過,又想起那領路弟子所,一時摸不透這譜圖何意。
原書中的飛花會不過是另一類比試大會,諸位參賽的弟子斗法斗武,敗者離場,勝者入下一輪考核,直至選出夠資格入朝圣谷的弟子,同時,飛花會的勝者可自愿參與朝圣大典,奪取前十,獲得入劍山尋靈劍的機會。
她先前知曉飛花會有所改變,卻并未有太多實感,如今真切看到這份譜圖,才驚覺變化之大。
為何飛花會與原書如此不同?
揣摩思索之際,又聽得小童敲鐘喊道:“三六九號。”
林斐然回過神,轉頭如霰看去,忽見傘面微動,他的面容驀然隱于后方,她并未多想,只伸手到傘下晃了晃:“白翡,到我們了。”
“……嗯。”他應聲開口,十分自然地將傘收入自己的芥子袋中,“走了。”
林斐然面色疑惑,但終究沒問什么,畢竟只是一把普通的傘,現下最緊要的是他能否參與飛花會,于是她握緊號牌,與他一道踏入飛閣。
閣內門窗大開,艷陽普照,并無多少雜物,只有一方桌案、一把靠椅與一面書柜,便襯得此處敞亮開闊,書墨散香,桌上又斜插幾只暑荷,更添妙趣。
桌后坐著一個青年人,披著大氅,蒼白清瘦,眉目俊秀而冷淡,神色懨懨,他抬頭看向二人,視線打量過后問道:“便是你二人結了契?”
林斐然點頭:“是。”<b>><b>r>青年提起刻刀,抽出塊一指長的玉片,簡意賅道:“你的名姓,結契證物。”
這般沒頭沒腦的問法沒有難住林斐然,她立即反應過來,答道:“我叫文然,我二人有一對太極陰陽魚可以佐證結契一事。”
罷,她喚出陰陽魚。
青年抬眸細細看過,確認是陰陽魚無異后,便于玉片上篆刻,沙沙聲響后,他咋舌一聲,抬頭看去:“文然是假名,刻不上,我要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