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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清暉苑。
窗外日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庭院中的一叢翠竹上。
沈青凰端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捧著一本醫書,神情專注而平靜。一旁的白芷,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添上新茶。
裴晏清則歪在另一側的美人榻上,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云錦毯,手中把玩著一枚白玉棋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棋盤,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依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臉色蒼白,時不時還低咳兩聲。
云珠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難以喻的復雜神色。
“世子,世子妃。”
“說。”裴晏清眼皮都未抬一下。
“宮里……來消息了。”云珠深吸一口氣,“陸寒琛認罪了,人證物證俱在。但……但是他獻上了一份北蠻的布防圖,陛下……陛下只是將他關入了天牢,并未下旨處斬。”
“啪嗒。”
裴晏清手中的白玉棋子,掉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輕響。
他終于睜開了那雙狹長的鳳眸,眸中閃過一絲冷冽的譏誚:“倒是小瞧他了。一條被逼到絕路的瘋狗,還知道叼塊肥肉來換命。”
沈青凰緩緩合上手中的醫書,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動作優雅,不見半分波瀾。
“他不是在換命。”她紅唇輕啟,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他是在和陛下做交易。”
裴晏清側過頭看她,眼中帶著幾分探究:“哦?”
“他用一張不知真假的布防圖,和一條隨時可以舍棄的命,換一個重返戰場的機會。”沈青凰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眼神清明得可怕,“陛下需要一把刀去鎮守北境,更需要一條聽話的狗,來平衡國公府的勢力。陸寒琛,主動把脖子伸進了陛下的項圈里。”
她將茶盞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天牢,不過是他暫時的狗窩罷了。只要北境戰火再起,陛下隨時會把他放出來,重新咬人。”
裴晏清看著她平靜無波的側臉,許久,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的世子妃,總是能將人心看得這般透徹,透徹得讓他都感到一絲寒意。
“那依夫人之見,這條瘋狗,該如何處置?”他輕聲問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考較。
沈青凰轉過頭,迎上他的目光,那雙古井無波的鳳眸中,終于漾開一絲冰冷的殺意,凜冽如霜。
“狗,放出去才會咬人。”
“但……”
“被拴住的狗,若是連叫都不會了,也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她一字一句,說得云淡風輕,卻讓一旁的云珠和白芷,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世子妃的意思是……要讓陸寒琛,死在天牢里?
而且,是無聲無息的死。
讓陛下連一個重新啟用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裴晏清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的震動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用絲帕捂住嘴,咳得臉色愈發蒼白,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紅暈。
待咳聲漸歇,他才抬起那雙氤氳著水汽的眸子,看著沈青凰,輕聲道:“夫人說的是。”
“只是,天牢守衛森嚴,想讓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病逝’其中,可不容易。”
沈青凰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耀眼,卻也比深冬的寒冰還要冷。
“世子忘了,有一種人,最擅長的,就是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油盡燈枯。”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了自己面前那本攤開的醫書上。
書頁上,赫然寫著三個字——《毒經注》。
裴晏清止住了咳,那雙因咳嗽而泛起水霧的鳳眸中,卻不見絲毫病弱,反而映著窗外的天光,亮得驚人。他看著沈青凰指尖下那本《毒經注》,唇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緩緩擴大。
“醫者仁心,亦可殺人無形。”他輕聲贊嘆,語氣里聽不出是褒是貶,“我竟不知,夫人于此道也頗有建樹。”
沈青凰收回手指,神色淡然地翻過一頁書,仿佛剛才說出的那個狠絕計劃,不過是隨口一提今日天氣如何。
“略知皮毛罷了。”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只是覺得,與其讓陛下費心為一條瘋狗找個重上戰場的由頭,不如我們替陛下省了這份煩惱。畢竟,病死的棋子,可就再也上不得棋盤了。”
裴晏清低笑出聲,笑聲牽動了肺腑,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
他擺了擺手,示意一旁伺候的長風不必緊張,目光卻始終鎖在沈青青凰身上,帶著一絲玩味與探究:“夫人說得極是。只是這天牢乃陛下親軍看管,想送些‘湯藥’進去,怕是不易。”
“世子忘了?”沈青凰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鋒利的譏誚,“陸寒琛是戴罪之身,可不是什么金尊玉貴的囚犯。天牢里陰濕寒冷,吃食粗劣,偶感風寒,再正常不過。而病了,自然要請大夫。這京中……難道還有比‘臨江月’更手眼通天的大夫么?”
一句話,點明了所有關節。
“臨江月”不僅是情報組織,更是滲透了京城各行各業的龐然大物,其中自然也包括醫館藥行。想在天牢里安插一個自己人,或是買通一個獄醫,簡直易如反掌。
裴晏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的世子妃,不僅心夠狠,腦子也轉得夠快。
她不是在詢問,而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甚至連如何執行的路徑都已規劃清晰。
“云照最近總抱怨手頭銀錢緊張,想來是煙花巷里逛得勤了。”裴晏清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將話題輕飄飄地帶過,“是該給他找些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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