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一巴掌捂住那人的嘴,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干什么?”
出不遜的膏粱子弟拍開同伴的手,皺著眉頭道。
“你忘了去年那事了,暉陽伯墳頭草都比你高了!”
“暉陽伯……”
那人好似想起了什么,面色一白,強撐著道:“沒事,反正那人又不在京城,就藩去了,怕什么?”
“京城遍地都是采律官和十三衙門探子,你自求多福吧。”
同伴甩下一句話,連忙離開了,徒留那名為吳亮的伯爵長子在大街上。
明明人流如織的朱雀大道,晴天白日下,吳亮身上竟出現出一絲冷意。
經過同伴的提醒,他記起了去年二月初的那件事。
貴族婦人的一次酒會,暉陽伯夫人酒后失,與幾位閨中密友私下談起了長公主的話題。
二十歲的大姑娘,還不許人,一直在皇宮里住著,像什么話,估計著啊,在宮外養著一堆面首呢!
此事不知如何傳了出去,坊間頓時熱鬧了起來,竟都談論起了長公主秘事,那些好事之人竟將錦書塑造成了一個荒淫的女子。
此事只興起了短短兩天,兩天之后,坊間大聲談論過此事的江湖人、酒館茶客,一夜之間,腦袋全都懸在了暉陽伯府高墻之上。
密密麻麻上百顆人頭,血跡潑紅了暉陽伯府的外墻。
如此慘案,京兆府、刑部、十三衙門、采律司皆無動于衷。
第三日,暉陽伯被采律司查出貪污受賄,當天下午,菜市口斬首示眾,女眷充教坊司。
那日與暉陽伯夫人飲酒的其他三名貴婦,其丈夫官職爵位也都陸續被罷黜,淪為平民。
后來,暉陽伯夫人被一女子從教坊司買走,一直到去年冬天,他們都能在春歸樓見到那位仿佛已失去魂魄的貴婦人。
他,吳亮,還有幸做過其入幕之賓。
那上百顆人頭是如何掛在暉陽伯府墻上的,是誰會敢堂而皇之地在京城動用如此酷烈手段,在貴族階層中并非秘密。
又是誰執掌著采律司的一部分權柄,有權力在三日之內讓一位縣伯人頭落地,讓其他三位勛貴淪為平民,這位更是猜都不用猜。
自此,京城再無人敢談論起長公主之事,所有了解此事前因后果的人,都對其諱莫如深。
直到今天,直到他吳亮一時嘴快,再次提起了這件事。
吳亮看著那座華貴馬車緩緩離開視線,深深吸了一口氣,左右看了兩眼,隨后默默扎入了一條小路,向府內跑去。
他就不相信,自已只是隨口半句話,能如此巧合地被那位的手下聽到,在那位不在京城的情況下,對自已進行報復。
這條小路,吳亮走過很多遍了,他想抓緊時間回府,十天之內都不準備出來了。
不知怎的,明明是如此熟悉的小路,明明有兩位護衛陪在自已身旁,可他卻依舊覺得十分陰寒。
“噠。”
身后,似有聲音傳來。
“咚、咚。”
吳亮聽到兩聲悶響,似有重物倒地,可他卻不敢回頭。
“吳少爺,止步吧。”
一道清朗聲音在耳邊響起,吳亮還沒轉過頭,腦袋就被套上了一層黑袋。
“嘴是個好東西,怎么就管不住呢?
罷了,就要你一條腿吧,以后莫要再亂說話了。”
吳亮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覺到自已的身子被架了起來。
隨后……
“咔。”
“啊——”
隨著一聲慘叫,右腿傳來的劇痛直接讓他昏厥了過去,倒地不起。
“頭,怎么處理?”
“扔吳伯爺家門口,讓他們自已琢磨去吧。”
楊零低頭看著昏迷的吳亮,那雙妖異的眼睛多了幾分憐憫。
“遇到我,今天也合該你倒霉。”
……
眨眼間,五日已過。
今天京城很是熱鬧,國戰中立下戰功赫赫的定北王世子,世襲罔替未來的定北王趙離,要迎娶明婉郡主啦。
皇城根的百姓們,對于大人物們的這些紅白事也看過不少了,早就沒了當初的稀奇,跟咱普通老百姓一樣,無非就是多了些規矩,大了些排場而已。
當然,熱鬧還是要跟著湊的,萬一都跟二殿下那人傻錢多似的,漫天灑喜錢呢?
一些喝點酒就喜歡談論天下大勢的男人們,看著今兒個這熱鬧景象,紛紛點頭。
“趙世子以后世襲罔替定北王,又娶了郡主,我看啊,咱們天家和趙家,還能再好個幾十年!”
錦書在康王府里,安慰著緊張不已的明婉郡主。
“沒事,不怕不怕。不就是嫁人嗎,咱們都得有這么一遭。”
明婉郡主死死攥著裙擺,環顧四周,看著母親和姐妹們,渾身都有些顫抖。
這位也是個葉公好龍的主,想當初,她明明心里有意,可真當趙離跟她表白心跡,她直接轉頭就跑了,嚇得好些天沒再敢見趙離。
去年春天武殿試,趙離大發神威,將吾楊按在地上揍,揚了大寧國威。說好了晚上要來康王府吃飯,明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給趙離回應心意,可趙離連夜去圍殺北蠻使團去了,直接回了定北關。
這一別,直接是一年半。
趙離隨軍東征西討,連番作戰,她的書信也送不到趙離手里,那么長的時間,兩人竟是未曾有絲毫聯系。
直到前些日子趙離回京,她才正兒八經地鼓起勇氣,偷偷約了趙離見面。
今天,是他們大婚的日子,也是明婉輾轉難眠期待過無數日夜的一天。
“他會不會受傷?”
“會不會出什么意外?”
“他怎得去了敵后,還只有八百人?“
“他拿下烏然城了!”
“他又要出征了,去西域……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吧。”
“趙離哥哥……”
“仗打贏了,他要回來了。”
當明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站在王府院子里了。
此時此刻,她的目光透過花冠,能清楚地看見,她魂牽夢繞的趙離哥哥就在自已的面前。
他打贏了仗,回來娶自已了。
“明婉……”
趙離上前一步,在眾親朋好友的注視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歪歪扭扭的紙茉莉。
只是一瞬間,明婉熱淚奪眶而出。
“你送給我的那支,在北蠻的一場戰斗中丟了。那場戰斗,很慘烈,敵方是五千虎豹騎,我們這邊……只有八百騎,到最后只剩下了幾十人。
明婉,我又折了一支,送給你。
茉莉,莫離。從今往后,你我,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眾人目睹中,明婉熱淚盈眶,撲進了趙離的懷里。
武平元年,七月廿三,
定北王世子大婚,萬人空巷。
錦書作為一個旁觀者,微笑著觀禮。
她又一次見證了一對有情人的終成眷屬。
明婉的等待,等到了結果。
而自已的呢?
一時間,錦書有些悵然,在繁華而熱鬧的人世間,她仿佛有些抽離。
白衣卿相,以書入圣,再開文脈……
這是那個男人的志向,也是他一直在努力的事情。錦書不懂,可她愿意等。
世人如何說她,錦書如何不知?
可她不在乎。
他日后成為卿相也好,文圣也罷,她都不在乎。
她想等的,只是他。
哪怕你是一介白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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