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老爺子瞪了他一眼,眼里卻藏著笑:“就你話多,人家姑娘家的事,也輪得著你瞎琢磨?”
嘴上這么說,目光卻在孫女身上打了個轉――她今天穿的月白布衫,領口繡著朵小小的玉蘭花,是她母親年輕時最喜歡的樣式。
老者們又低聲聊了個把鐘頭,煙袋鍋的磕擊聲,紫砂壺的注水聲,在暮色里交織成一片沉緩的調子。
宗雨嘉在灶房忙碌,切姜絲時聽見“楊家”和“換屆”的字眼,刀刃頓了頓,把姜絲切得細如發絲――她知道這些是不能聞的機密,只能把關切都揉進鍋里的雞湯里,咕嘟咕嘟的香氣漫出廚房時,老者們正好起身告辭。
“雨嘉啊,”張伯伯拍了拍她的肩,“你爺爺倔,你多勸著點,別讓他總悶在心里。”
送走了客人,宗雨嘉端著雞湯走進堂屋,鐘老爺子正對著墻上的《松風圖》出神。“爺爺,喝口湯暖暖,”她把青瓷碗遞過去,“放了您愛吃的竹蓀,還有……還有我特意去后山采的野菌。”
宗老爺子接過碗,熱氣模糊了老花鏡。
“剛才在灶房,聽見我們說話了吧?”
他呷了一口湯,野菌的鮮混著竹蓀的清,熨帖得胃里暖暖的。
宗雨嘉的指尖絞著圍裙帶子,忽然從布包里掏出張折疊的紙,展開時,301醫院的抬頭在燈光下格外清晰。
“爺爺,”她的聲音有點發緊,“我懷了飛揚的孩子,兩個多月了。”
宗老爺子的湯匙頓在碗里,湯汁濺出幾滴,落在“松鶴延年”的桌布上。
他摘下老花鏡,指腹擦過鏡片上的水汽,再戴上時,目光落在孫女微微泛紅的眼角:“你這孩子……”語氣里的嗔怪剛起頭,就被一聲長嘆蓋了過去,“朱飛揚那小子,對你好嗎?”
“他……”宗雨嘉的眼眶熱了,“他知道我愛吃城南的糖油餅,再忙也會繞路去買;上次我感冒,他大半夜跑遍全城找開門的藥店……”
“行了、行了,”鐘老爺子打斷她,嘴角卻繃不住笑意,“說這些干啥,我還不知道他?
隨他爸,看著粗線條,心細著呢。”
他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時,太師椅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明兒我去一趟上面啊,找老周聊聊。”
宗雨嘉愣了愣:“爺爺,您……”
“陳洛書是飛揚的爹,你兒子的爺爺”宗老爺子背著手往內堂走,月光在他銀白的發間鍍了層霜,“總不能讓我重外孫將來問,‘太爺爺當年為啥不幫我爺爺’?”
院外的桂花樹沙沙作響,宗雨嘉望著爺爺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時候坐在他膝頭,聽他講過去的故事――那時他總說“做人得有根”,她不懂,現在看著堂屋那盞亮了幾十年的油燈,忽然明白了:所謂的根,就是一代護著一代,把日子釀成蜜,把時光走成河。
夜色漸深時,宗家老宅的燈還亮著。
蔥油餅的香氣混著檀香漫出院墻,和遠處人家的飯菜香纏在一起,像根看不見的線,把尋常日子串成了溫暖的珠鏈。
而那場關于未來的博弈,就在這煙火氣里,悄悄拐了個溫柔的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