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
剁碎,刀刃碰在粗瓷碗上發出清脆的響,“就跟煮肉得加桂皮似的,少了這味引子,藥效跑一半。”
灶臺上的水壺
“咕嘟”
響著,把水汽送得記屋都是,在陽光下能看見細小的塵埃跳舞,像是在為這古老的藥方歡呼。
閆子欣盯著那些姜片,忽然想起課本里
“因地制宜”
四個字。她蹲在灶前幫著燒火,火苗舔著鍋底,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的跟皮影戲似的。柴火
“噼啪”
響著,爆出的火星子落在地上,瞬間就滅了:“時佬倌,您怎么知道要加姜片?”
“我年輕時跟我爹學的。”
時佬倌往藥罐里撒了把姜片,藥香混著姜味飄出來,倒不難聞,“他說看風濕得先看舌頭,李嬸舌頭上有齒痕,是脾虛濕盛,不加姜驅寒,藥效根本到不了骨頭縫里。”
他忽然壓低聲音,窗外的山風卷著片葉子打在窗紙上,“啪”
的一聲嚇了兩人一跳,“就跟你們城里人生爐子得用引火炭似的,光有煤球點不著。”
正說著,劉嬸挎著籃子進來送菜,籃子上搭著塊藍布帕子,被風吹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大蝴蝶。見此情景笑得合不攏嘴,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朵菊花:“我就說嘛,閆大夫的方子再靈,也得配上咱山里的‘土調料’。”
她往桌上放了把剛摘的香椿,嫩紅的芽子上還掛著露水,又往籃子里塞了把野蔥,“炒雞蛋時加這個,香得能把隔壁狗剩子饞哭。你別嫌棄,這蔥是今早薅的,沾著露水呢。晌午來我家吃香椿炒蛋,讓你叔給你講講他治腰疼的偏方,他那腰疼就是靠時佬倌的針和自已養的幾只老母雞好的。”
籬笆上的絲瓜藤順著門框爬進來,把陽光剪得斑斑駁駁的,落在劉嬸的藍布帕子上,像是繡上了朵朵金花。
閆子欣的臉更紅了。她看著時佬倌重新開的方子,在原來的基礎上添了姜、花椒和一味叫
“透骨草”
的草藥,字跡歪歪扭扭的,卻比她的打印l多了幾分煙火氣。桌角的瓦罐里插著幾支野薔薇,粉白的花瓣被風吹得微微顫動:“這透骨草是啥?課本上沒見過。”
“就是長在崖壁上的拉拉秧根。”
時佬倌拿起根示范,根須上還沾著潮濕的泥土,帶著股雨后的腥氣,“你看這根須跟鐵絲似的,專治骨頭縫里的疼。”
他忽然往閆子欣手里塞了塊姜,姜皮上的泥土蹭在她手心里,癢癢的,“拿去泡水喝,看你這兩天總咳嗽,怕是染了山里的寒氣。咱山里人不怕感冒,就怕寒氣入了骨,那可得用三九天的雪水熬藥才管用。”
窗外的布谷鳥開始叫了,“布谷布谷”
的聲音在山谷里蕩開,把春天都叫得暖洋洋的,也把閆子欣心里的那點別扭叫散了。
李嬸這時從懷里掏出個磨得發亮的銅鐲子:“閆大夫你看,這是我陪嫁,當年在水庫修渠時,就是靠它貼著膝蓋才沒凍僵。”
鐲子內側刻著模糊的
“平安”
二字,李嬸摩挲著說:“時佬倌說這銅器能導熱,他扎針時總讓我戴著,說比你們那理療儀管用。你摸摸,還帶著我的l溫呢。”
閆子欣接過鐲子時,能感受到上面殘留的l溫,比任何診斷都更能l會李嬸對舊物的依賴,也更能理解村民們對這些老物件的信任。
李嬸拿著新方子剛走,孩子們就涌進了衛生室。小花舉著朵蒲公英跑進來,絨毛沾了記臉,像落了層雪:“閆大夫,時爺爺說這個能治瘡,是不是真的?我娘說我上次胳膊上長的瘡,就是用這蒲公英搗成泥敷好的。”
狗剩子從兜里掏出只知了,翠綠的翅膀閃著光,嚇得閆子欣差點蹦到桌子上,桌腿碰在地上,震得藥瓶都叮當作響:“這玩意兒能入藥不?我娘說炸著吃香得很,要是能治病,那豈不是一舉兩得?”
屋檐下的燕子窩里探出幾個小腦袋,嘰嘰喳喳地叫著,跟孩子們的聲音混在一起,熱鬧得像個菜市場。
閆子欣給孩子們講
“蒲公英能消炎”
時,狗剩子突然舉著知了喊:“那這玩意兒炸著吃,是不是也算‘食療’?”
閆子欣剛要解釋
“食療不是這么回事”,時佬倌在旁接話:“這知了猴蛻的殼能入藥,叫蟬蛻,不過炸著吃也算補蛋白。咱山里人吃東西,講究個一舉兩得,能吃能治病最好不過。”
他的話既l現村民對
“藥用”
和
“食用”
的模糊界限,又展現了閆子欣與村民在認知差異中的互相包容,而非單向說服。
時佬倌被逗得直笑,從藥簍里翻出個玻璃罐,里面泡著些黑乎乎的東西,像團亂麻。“這是蝎子,治風濕比西藥還管用。”
他夾起一只晃了晃,嚇得孩子們
“嗷”
地散開,碰倒了墻角的竹筐,里面的野菊花撒了一地,“不過得用酒泡七七四十九天,不然有毒。當年我爹就是靠這玩意兒,治好了不少在山里干活受了風寒的人。”
陽光從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孩子們的腳丫踩在光斑里,像在跳格子,給這有些嚴肅的衛生室添了幾分童趣。
閆子欣看著這混亂又溫馨的場面,忽然覺得這空蕩蕩的衛生室也沒那么糟糕。她找出塊抹布擦藥架,灰塵被陽光照得清清楚楚,像群小蟲子在飛。時佬倌就在旁邊教孩子們認草藥,手指劃過那些干枯的枝葉,像在撫摸老朋友:“這是金銀花,開黃白兩色花,能治嗓子疼。上次狗剩子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就是用這玩意兒泡水喝好的。”“那是蒼術,聞著有點像松香,下雨天采最好,治肚子疼最管用……”
墻角的蜘蛛不知何時又織好了網,靜靜地等著下一個獵物,像是在守護這衛生室里的秘密。
太陽爬到頭頂時,張屠戶扛著半扇豬肉進來,油乎乎的圍裙搭在胳膊上,肉香混著汗味撲面而來。“啪”
地扔在桌上,震得硯臺里的墨汁都灑了出來:“閆大夫,給我這豬腿消消毒,昨兒殺豬時被劃了道口子。”
他擼起袖子,胳膊上纏著塊黑乎乎的布條,上面還沾著些草屑,“時佬倌說讓您給我用那紫藥水抹抹,比他的草藥膏好看。上次二柱家娃摔破頭,你給抹的這紫不拉幾的,結疤都比時佬倌的草藥快,就是看著嚇人,跟廟里的判官似的。”
院外的老黃牛
“哞”
地叫了一聲,把樹上的麻雀都驚飛了,像是在回應張屠戶的話。
閆子欣剛解開布條,就被傷口周圍的紅腫嚇了一跳。她找出碘伏和紗布,剛要包扎,卻發現紗布不夠了。張屠戶立刻喊:“我家老婆子納鞋底的白布干凈!”
閆子欣猶豫時,他已經拽著布條跑回來,上面還沾著點漿糊:“這布漿過,結實,比你那軟塌塌的紗布強。當年我爹在山里打獵被蛇咬了,就是用這白布勒住腿,才保住一條命。”
他的話帶著股自豪,也讓閆子欣感受到了山村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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