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鋒一轉,將問題輕巧地拋了回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較:
“依你看,什么樣的干部,才算得上是‘更有魄力、更懂業務、更能撲下身子’?或者說,在你看來,一個合格的殘聯理事長,應該具備哪些素質?”
這個問題,看似在探討干部標準,實則暗藏機鋒。
如果陳匣的回答過于空泛、理論化,會被認為脫離實際,紙上談兵。
如果過于具體,甚至點名道姓提出人選,則會被視為手伸得太長,有干預縣委人事安排之嫌。
進退之間,考驗的是政治智慧和對分寸感的極致把握。
陳匣似乎早已料到劉航會有此一問。
他沒有絲毫猶豫,語氣平和卻異常清晰地回答道:
“劉書記,我認為,評價一個干部是否合格,尤其是在殘聯這樣直接服務群眾的部門,標準其實很簡單。”
“第一,要對人民負責。要把殘疾群眾的冷暖疾苦真正放在心上,而不是把職位看作是一種待遇或者權力。要能沉下去,了解真實情況,解決實際問題,而不是高高在上,滿足于聽匯報、看材料。”
“第二,更要對規則負責。要敬畏紀律,敬畏制度,按規矩辦事,按程序辦事。不能因為個人好惡或者關系親疏,就亂了章法,失了公允。”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目光直視劉航,語氣變得格外意味深長:
“干部的‘升降’如果都拿不準,那么‘發展’就成了問題。”
劉航品味著這句話。
升降……發展……
如果僅從字面意思來看,升降是指是王麗娟的升降,發展自然就是臨川縣的社會發展。
但真的是這樣嗎?
劉航仔細的揣摩著,漸漸聽出來陳匣的話中話了。
“干部的‘升降’把握不準,那么‘發展’就成了問題。”
這“發展”二字,既指臨川縣的發展,又何嘗不是暗指他劉航自己仕途的發展?
這哪里是在說王麗娟?這分明是在點他劉航!
升降把握不準,就是說劉航現在還沒搞明白怎么“升”啊!還在原有的圈子里打轉,執迷于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和既得利益,沒有看清更高層面的風向和用人導向!
陳匣是帶著市委的意志來掛職的。
掛職的目的,真的是為了臨川嗎?
不對。
是他劉航。
這是明州市委,或者說,就是鄭儀書記,派來觀察他、考驗他、甚至……必要時敲打他的人!
他之前的判斷還是太淺了。
鄭儀派陳匣來,絕不是簡單地為了加強臨川班子力量,更不是讓陳匣來鍍金。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關于他劉航政治前途的強烈信號!
陳匣此刻的“逼宮”,表面上是針對殘聯、針對王麗娟,實則是鄭儀通過陳匣之口,在向他劉航發問:
你到底有沒有魄力打破固有的利益藩籬?
你到底能不能真正做到“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
你到底是不是那個值得市委繼續信任和重用的、能夠帶領臨川實現更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少數”?
劉航后背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陳匣看著劉航臉上變幻的神色,知道他聽懂了。
他不再繼續施壓,而是將語氣放緩,變得推心置腹:
“劉書記,您是臨川的主心骨,經驗豐富,威望高。我來掛職,是來學習的,更是來協助您工作的。”
“市委派我來,是希望我們能形成合力,共同把臨川的事情辦得更好。”
“在一些具體問題上,我們或許有不同的看法,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擁有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讓臨川的發展更上一層樓,讓臨川的老百姓得到更多實惠。”
“所以,我認為,我們之間,應該是合作關系。”
陳匣特意強調了“合作”二字。
“我來,自然是幫助劉書記您的。幫助您理順一些關系,解決一些難題,輕裝上陣,更好地聚焦于臨川發展的大局。”
“比如殘聯這件事,看似是個小問題,但如果處理好了,就能體現出我們縣委班子敢于直面問題、勇于自我革新的決心和魄力,也能讓干部群眾看到新氣象。這對于凝聚人心、推動工作,是大有好處的。”
“反之,如果任由小問題積累,最終可能會釀成大患,損害的是臨川的整體形象,也會影響劉書記您的聲譽和……下一步的發展。”
劉航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猶豫。
陳匣已經把話挑明到了這個程度,如果他再裝糊涂,或者試圖硬扛,那么他在鄭儀書記心中的評價,恐怕會一落千丈。
那個他夢寐以求的“下一步發展”,可能就真的遙遙無期了。
良久,劉航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中之前的猜忌和審視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斷后的清明。
他坐直身體,看著陳匣,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帶著些許自嘲的笑容:
“陳書記,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你說得對,我們應該是合作關系。臨川的發展,需要我們一起努力。”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堅定:
“殘聯的問題,確實不能再拖了。王麗娟同志……也確實不太適合繼續留在理事長這個崗位上。”
“這件事,我會親自來抓。盡快拿出一個穩妥的調整方案,上常委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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