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航站在辦公室的窗邊,指間夾著一支剛點燃的煙,目光落在樓下大院角落里幾株覆著殘雪的老槐樹上。
王麗娟昨天那通帶著委屈和后怕的電話,還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姐夫,那個陳副書記,看著年輕,手段可厲害了!也不罵人,就那么笑瞇瞇地問,問得我們底下人汗都下來了!最后還讓我們自己‘研究改進’,這不就是變相逼著我整頓嗎?他這到底是給您面子,還是不給面子啊?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
劉航當時在電話里安撫了小姨子幾句,讓她先按陳匣的要求做表面文章,但放下電話,他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陳匣在殘聯的表現,聽起來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調研姿態,甚至可以說,相當“溫和”。
他沒有當場發難,沒有點名批評王麗娟,反而把“改進”的主動權交還給了殘聯班子。
這似乎是給了他劉航天大的面子——如果陳匣真想搞事,完全可以直接抓住王麗娟管理不善的把柄,甚至暗示其與自己的關系,那樣場面會難看得多。
但正因為陳匣表現得如此“得體”,如此“講究方式方法”,劉航反而更加不安。
這種克制背后,隱藏的到底是什么?
是真正的尊重與合作姿態?
還是更深沉的、引而不發的謀略?
他迫切需要從這次面對面的匯報中,摸清陳匣的底牌。
“書記,陳副書記來了。”秘書的聲音從內線電話傳來。
劉航掐滅煙頭,整理了一下表情,坐回寬大的辦公桌后。
“請陳書記進來。”
門被推開,陳匣走了進來,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從容的神情。
“劉書記。”
“陳書記來了,坐。”
劉航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笑容親切。
“殘聯那邊調研完了?情況怎么樣?”
陳匣坐下,從隨身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簡單的提綱,開始匯報。
他的匯報條理清晰,客觀冷靜。
先肯定了殘聯一些面上的工作,比如基礎臺賬還算齊全,大部分工作人員在崗情況良好。
然后,重點列舉了調研中發現的問題:
個別工作人員作風散漫,辦事流程不夠優化導致群眾多頭跑,政策宣傳不到位,特別是對那位老大爺反映的補貼發放延遲問題,做了詳細說明。
他的語氣平和,沒有任何夸張渲染,完全是基于事實的描述。
最后,他提出了幾點“不成熟的想法”,主要是建議殘聯內部加強管理,優化服務流程,建立更有效的監督機制等等。
整個匯報,聽起來完全是一份標準、嚴謹、對事不對人的調研報告。
劉航認真聽著,不時點頭,心里卻在飛速盤算。
到目前為止,陳匣的表現無懈可擊。
如果匯報到此結束,那么這次試探,他劉航似乎可以松一口氣了——陳匣識大體,懂規矩,給了面子,也指出了問題,分寸感極好。
這似乎是一個可以合作的信號。
然而,就在劉航準備開口,對陳匣的匯報表示肯定,并順勢提出一些“共同督促殘聯整改”的套話時,陳匣的話鋒,突然發生了極其細微,卻又足以改變整個談話性質的轉變。
他沒有看提綱,而是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劉航,語氣依舊溫和:
“劉書記,通過這次調研,我有一個非常強烈的感受,可能說得直接一點,請您參考。”
劉航的心微微一提,臉上笑容不變:
“陳書記但說無妨,我們都是為了工作嘛。”
陳匣點了點頭,緩緩說道:
“殘聯的工作,直接面對的是最需要關懷的弱勢群體。它的工作成效,關乎民心向背,關乎我們黨委政府在群眾心中的形象。”
“目前殘聯暴露出的這些問題,表面看是管理不嚴、作風不實,但根子在于……班子的領導力,特別是主要負責同志的擔當意識和業務能力,有待加強。”
他特意頓了頓,加重了“主要負責同志”這幾個字的語氣。
劉航的眼神不易察覺地瞇了一下。
陳匣繼續道:
“王麗娟同志,可能在其他崗位上有她的長處。但放在殘聯理事長這個位置上,從目前了解的情況看,似乎……難以完全勝任。”
“面對新形勢新要求,面對殘疾群眾日益增長的服務需求,殘聯需要一個更有魄力、更懂業務、更能撲下身子抓落實的帶頭人。”
說到這里,陳匣的語氣變得異常堅定,他甚至用了一個在正式匯報中很少出現的、帶有強烈決斷色彩的詞:
“所以,我認為,出于對工作負責、對殘疾群眾負責、也是對王麗娟同志個人負責的考慮……”
“殘聯的班子,特別是主要領導,必須進行調整。”
“必須。”
劉航臉上的笑容如同慢鏡頭般一點點收斂,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身體微微后仰,靠在了寬大的皮質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面。
嗒……嗒……
他千年的道行,自然不會因為這幾句看似平和實則鋒利的話就亂了方寸。
短暫的沉默,既是緩沖,也是施壓。
他在觀察陳匣,觀察這個年輕人在這短暫的對峙中,眼神是否有絲毫游移,氣息是否有半分紊亂。
沒有。
陳匣依舊平靜地回望著他,目光清澈而穩定,仿佛剛才那句足以在臨川官場掀起波瀾的話,只是陳述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陳書記。”
劉航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長輩審視晚輩的意味。
“你這個想法……很尖銳啊。干部調整,尤其是主要領導的調整,關系到方方面面,牽一發而動全身,需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