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小錦鯉的腦袋:“我永遠不會丟下你,抱歉,是我多想了。”
景黎:“這才對嘛,別胡思亂想啦。”
“不過,有件事我們不得不考慮。”
“什么?”
秦昭道:“若你真是這寺廟中丟失的錦鯉,我將你帶回此處,理應物歸原主才是。”
景黎愣在原地,連魚鰭都忘了擺動。
秦昭說得有道理。
小和尚不清楚,但他們通過先前的信息,已經知道錦鯉當初應當是被人趁亂偷運出了寺廟。中間曲折暫且不論,錦鯉如今的所屬權,應該仍然歸云觀寺所有才對。
如果秦昭執意要帶他離開,與當初那伙賊人偷盜錦鯉的行為沒有區別。
景黎想明白了個中關系,魚鰭都低落地耷拉下來。
他還以為自己那走哪兒倒霉到哪兒的體質已經治好了,誰知道在路邊借宿都能搞成這樣,真行。
秦昭安撫道:“無妨,一會兒我便與住持商議,再將你買回來就是。”
景黎點了點頭,情緒還是有些低落。
他要是不暈船就好了。
如果沒有暈船,他們現在應該還在船上,明天一早就能到江陵。
也不會出這么多岔子。
景黎現在不方便變回人形,便乖乖待在魚缸里。秦昭在院子里走動一會兒,回到屋內。
如今天色將暗,山間回蕩著陣陣鐘聲,聲音悠遠綿長。
“這院子里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秦昭道。
景黎從水草里探出個小腦袋:“沒有就沒有呀,正好你喜歡安靜,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秦昭微微皺眉,“寺廟通常會修建招待香客的客舍,我方才出去看了看,這院子旁邊就有幾間客舍,都是空的。你不覺得有些奇怪么?”
客舍空閑,卻將他們安排在這條件極好的偏院中。
只是因為秦昭送回了小錦鯉嗎?
秦昭有些懷疑。
沒等他想出緣由,有人敲響了房門。
秦昭拉開門,方才那位名為凈塵的住持端著飯菜走進來。
凈塵朝秦昭行了一禮,道:“施主久等,齋飯已經備好。”
秦昭起身還禮:“多謝尊師。”
凈塵頷首,余光卻看見了魚缸里那條望著飯菜躍躍欲試的小錦鯉,眸光微微閃動一下,似乎有些驚訝。
秦昭沒注意到這些,又道:“尊師請留步,在下還有一事想與尊師商議。”
凈塵回過神來:“施主請講。”
秦昭如實道:“在下今日到此只是個巧合,事先并不知曉這錦鯉原是云觀寺之物。既然如今陰差陽錯,在下想正式向尊師買下這小魚,請尊師開個價吧。”
其實就算秦昭把小錦鯉留在這里,小錦鯉同樣有辦法自己逃出去,再去江陵找他。
但那樣絕非君子之道,秦昭也不會選擇這樣做。
“施主為人正直,令貧僧欽佩。”凈塵道,“只是,這錦鯉其實并非寺中之物,只是有人寄養在此處。施主若想買,不該找貧僧。”
秦昭皺了皺眉:“它的原主人是何人?”
凈塵沒有急著回答。
他忽然朝水里的小錦鯉看了一眼,溫聲道:“它可能自己都不記得,這小魚是五年前在寺中孵化出的。”
景黎一怔。
“……它原是一枚魚卵,據我師父,也就是云觀寺上一位住持所,這魚卵從他接任住持時,就一直存放在這靈鯉池中,不知來歷,不知年歲。”
“直到五年前,一位尊客途徑云觀寺,進來借宿。”
“那位尊客聽說這枚魚卵的奇事,便住進這個院子。就在當天晚上,這枚魚卵孵化出了這條錦鯉。”
“自從這魚兒孵化出后,便纏上了那位尊客。尊客在寺中住了半月有余,天天被那小魚糾纏,不得安生。住持覺得這小魚與那位尊客有緣,便將其贈與。”
“那位尊客也極喜歡這小魚,只是他當時還有要事在身,便托云觀寺代為飼養,約定三年之內會將這小魚接走。”
“這魚缸便是那位尊客臨走前贈送的,此前一直放在這屋中。”凈塵說到這里,笑了笑:“說來有趣,這小魚頗有靈性,總是趁明慧不注意,偷偷跑到這魚缸里玩耍,似乎明白這是他主人贈送之物。”
僧人面容和善,聲音平穩沉靜。景黎仰頭望著他,腦中忽然浮現起一段好像十分久遠的回憶。
“……你這小魚怎么這么粘人,莫不是把我當成你娘了?”
“小小魚兒膽子倒不小,你若再敢半夜跳上我的床,弄濕我的衣物,本王就讓人把你下鍋煮了。”
“這么想跟著我?我現在不能帶著你,乖乖留在這兒,過些年我再來接你。”
景黎想不起記憶中那人是誰,甚至連他的模樣、身形、聲音,都想不起來。
他只知道從某一天開始,他便在等候那個人,等了一天又一天。他一次次從靈鯉池里跳出來,偷偷溜進屋子,跳進那個人留下的魚缸里。
好像這樣,那人就會忽然出現,用手摸他,朝他微笑。
可是那個人沒有來。
沒有任何人來找他。
景黎沉在水底,輕輕擺了擺魚鰭,心里忽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秦昭垂眸望著水里的小錦鯉,隱約明白了什么,低聲問:“那人為何沒來接它?”
凈塵淡聲道:“因為那位尊客在三年前便已身故。”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夕陽從門外照進來,映出一室金黃。可秦昭的臉色卻格外蒼白,他閉了閉眼,聲音有些低啞:“那個人……是榮親王?”
凈塵:“是。”
屋內有好一會兒寂靜無聲,半晌,秦昭才輕輕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這話像是感嘆,又像是恍然大悟。
秦昭朝凈塵拱手躬身,鄭重地行了個大禮:“多謝尊師告知,在下明白了。”
凈塵點點頭:“施主用膳吧,明日一早,貧僧會派弟子送您下山。”
“好。”
秦昭正要送他出門,凈塵走到門邊,又想起了什么:“對了,貧僧還有一事……”
他轉身回到魚缸旁,挽起僧袍的衣袖,伸手入水中,直接將小錦鯉抱了出來。
景黎還沒從剛才聽說的事情里回過神來,直到身體出了水,才后知后覺掙扎起來。
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按住。
秦昭問:“尊師這是做什么?”
“施主放心,貧僧不會傷害它。”凈塵解釋道,“寺中養了不少鯉魚,對魚兒的習性十分了解。貧僧方才見這錦鯉似乎身體有異,想再瞧個仔細。”
秦昭皺眉:“身體有異?”
景黎的身體近來已經恢復如常,可他仍沒忘記小家伙前些日子那么難受的模樣。
那段時日,無論秦昭如何替他診脈,都瞧不出任何異狀。現在想想,或許是因為這小魚本體非人,就算身體異樣,也不會通過脈象表現出來。
所以,景黎其實不該去看人類的大夫,而是應當求助了解魚類習性之人。
凈塵將小錦鯉遞給秦昭:“還請施主替貧僧抓穩它。”
景黎身體被緊緊鉗住,渾身上下只有魚尾還用力掙扎著。
好端端的干嘛給他看病,他身體哪有什么異常。
“別亂動。”秦昭溫柔地握住他的身體,將他按在掌心,“你前些日子一直不舒服,讓尊師幫你瞧瞧。”
說完,一雙陌生的手便按在了景黎腹部。
景黎不喜歡被秦昭以外的人碰,身體左右扭動躲閃,卻被秦昭用力按住,動彈不得。
按在他腹部的那雙手力道也更大了些。
這人就這樣看著別人摸他???
還是不是親夫君了???
景黎又氣又惱,凈塵剛收回手,他立刻在秦昭指尖咬了一口,撲通跳回水里。
小錦鯉一頭扎進水草叢中,只留一點點鮮紅的魚尾在外面。
還在不悅地左右擺動。
秦昭幾乎能猜出小家伙在心里怎么罵他,無奈地搖搖頭,又問:“尊師可看出它身體有何異常?”
凈塵點頭:“瞧出來了。”
聽,小錦鯉擺動的魚尾都停了下來。
只聽凈塵悠悠道:“并非異常,只是有身孕了。”
切,就說他身體沒什么異常,還亂摸這么久,明明他只是……
只是……
有……有什么玩意???
景黎從水草叢里直起身,驚愕地望向面前那名僧人。
只見僧人雙手合十,對秦昭平靜道:“依貧僧所見,這錦鯉不出三月就會下魚崽了,恭喜施主。”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