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古剎看上去年代久遠。
從外面看,朱紅的大門和圍墻顏色都稍顯暗沉,門前有數十步石階,都被清掃得很干凈。
秦昭站在石階之下,遙遙望著那位僧人,確定他的確在與自己說話。
故人?
難道他過去來過這里?
又或是……小魚曾經來過?
秦昭忽然想起,先前方天應對他們提及錦鯉來歷時,的確說過小魚曾是一座寺廟的高僧飼養。
莫非就是這間古剎?
秦昭眸光微暗,只稍作遲疑片刻,便抬步上了石階。
無論那僧人說的故人是他還是小魚,他都有必要進去一探究竟。
秦昭被那僧人請進了古剎。
這古剎從外看其貌不揚,內里的布置卻格外考究。跨過那扇朱紅大門,便是個寬闊的院子。院子正中有個高大的香爐,左右兩側是游廊與鐘鼓樓,都打掃得很干凈。
僧人法號凈塵,年紀瞧著與秦昭一般大小,卻已是這間寺廟的住持。
他一邊領著秦昭往里走,一邊向他介紹這古剎的情況。
這古剎名為云觀寺,是前朝所建,距今已有六百余年。這寺廟地理位置較偏,又在深山之中,往日少有香客,大多是附近幾個村落鎮子村民前來供奉,抑或是招待一些途徑此地的旅人。
凈塵將他們領到一處偏院中,雙手合十,道:“寺中齋飯時辰已過,我會吩咐膳房為施主再準備些飯菜。山野古寺,粗茶淡飯,望施主莫怪。”
秦昭朝他還了一禮:“不敢,勞煩尊師了。”
凈塵剛想離開,秦昭又叫住他:“在下還有一事不明,尊師方才提及故人前來,不知所謂何意?”
凈塵只是笑了笑,頷首道:“施主心如明鏡,又何須多問?”
“……您稍作休息,貧僧去去就來。”
從僧人嘴里問不出什么,秦昭只得作罷。
他正欲進院子,手中拎著的魚簍微微一動,低頭,對上了一雙渾圓清透的眼睛。
小錦鯉擺了擺尾巴,口吐人:“我們已經進寺廟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這樣一來,他在寺廟期間,不是就只能維持魚身了嗎?
秦昭原本也想著要等他醒來,變回人形再進寺廟,誰知那位住持來得這么快。秦昭將剛才發生的事給景黎解釋一番,后者歪了歪腦袋。
“故人?”小錦鯉問,“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秦昭搖搖頭,他并無曾來過此處的記憶。
“我覺得他指的是你。”秦昭道。
“我?”
景黎朝四下看去,奇妙的是,他的確覺得這里有些眼熟。
難道這真是原身那條小魚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景黎道:“進去看看吧。”
秦昭走進院子。
這是個環境清幽別致的獨立小院,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正在院子一角掃地。
院門正對的是間主屋,主屋很大,比旁邊的幾間偏房略高一層,屋檐上覆蓋著琉璃瓦片,看上去氣勢恢宏。
院子正中央還有座蓮池,哪怕如今正在冬日,池中荷葉依舊茂盛。
蓮池中央,一朵蓮花悠悠綻放,形狀卻與尋常蓮花不同。
秦昭走到蓮池邊,小錦鯉從魚簍里探出腦袋,打量那朵形狀古怪的蓮花。就在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這是并蒂蓮。”
景黎嚇得連忙縮回魚簍里,秦昭轉過頭,方才在不遠處掃地的小和尚已經走過來。
小和尚朝秦昭雙手合十,行禮道:“您就是師父說的貴客吧,弟子已將屋子收拾干凈,您可以進去休息了。”
秦昭問:“蓮花生在六至八月,如今尚在二月中,為何會開花?”
“施主有所不知,這蓮池里的荷花四季常開,十分玄妙。”
小和尚生得機靈,許是因為這寺廟環境幽靜,往日沒個說話的人,開了話匣子就止不住:“聽說這蓮池從五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不過弟子在云觀寺住了三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并蒂蓮。師父說過萬物皆有靈性,說不定是這蓮池預料到故人將歸,在迎接它呢。”
又是故人。
秦昭眸光微動,他下意識低頭,對上了魚簍里那雙疑惑的眼睛。
沒等秦昭將疑問說出口,小和尚熱情道:“您與我來吧。”
小和尚領著他進了那間主屋,屋子里布置考究,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沉香,不像是用來招待旅人的客房,反倒像是哪位高僧修行的禪院。
秦昭將魚簍放在桌上,小錦鯉趁那小和尚不注意,又探出半個腦袋。
很熟悉。
無論是外面的蓮池,還是這間屋子,都讓景黎感覺到異常熟悉。他們尚未進里屋看過,但景黎甚至能說出里屋是些什么布置。
太奇怪了……
在此之前,景黎從未有過任何關于原身的記憶,他曾經想過,或許因為原身是條普通小魚,本身就沒有多少記憶。
可到了這里,那些塵封在記憶中的場景才緩緩浮現出來。
而且……他甚至感覺那不是原身的記憶,他覺得……那就是自己。
他覺得自己在這里住過。
“施主請喝茶。”小和尚倒了杯茶水過來,景黎嚇得又要往魚簍里躲,小和尚卻湊過去,笑著道,“別怕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景黎:“……”
小和尚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下。”
他轉身出了屋子,不多時,抱著個盛滿水的透明器皿進來。
那器皿做成了圓形,上窄下寬,小和尚抱著有些吃力。器皿底部鋪著些水草和圓石,小和尚將那器皿放在桌上,對秦昭道:“施主將小錦鯉放進去吧,它以前也喜歡睡這里面的。”
秦昭沒動,問:“你方才說的故人,就是它?”
小和尚點頭:“是啊,施主剛才看見的荷花池名為靈鯉池,小錦鯉以前就住在那里,都是弟子在照顧。”
“靈鯉池……”秦昭低頭與景黎對視一眼,后者無辜地搖了搖頭。
他想不起來。
秦昭無聲地嘆了口氣,將小錦鯉從魚簍中抱出來,放進那透明魚缸。
魚缸視野極好,小錦鯉剛一入水就舒服地打了個滾,一頭扎進了水草叢里。
小和尚趴在魚缸上饒有興致地看他,眉宇間都是喜色:“還是這么喜歡這里面啊。”
小錦鯉在水里歡快地晃了晃尾巴。
秦昭又問:“既然它以前曾住在這里,為何會被遺失在外?”
提起這件事,小和尚情緒低落下來:“……都怪弟子不小心。”
他道:“去年三月,師祖圓寂坐化,師父繼任住持。那些日子寺中事務繁多,弟子有一陣子沒來這里。等安穩下來時,這小家伙已經不知去向。”
“不過師父教了弟子因果命數的道理,讓弟子耐心等待,有緣自會相逢。”
“沒想到,它果真回來了。”
“只是……”小和尚隔著玻璃觀察小錦鯉,疑惑地皺了下眉,“怎么好像胖了許多?”
“!!!”
小錦鯉身子一歪,險些一頭撞上魚缸壁。
他氣惱地抬頭,朝小和尚不滿地揮動魚鰭。
他哪里胖啦!
小和尚笑著安撫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沒胖。出去了這么久,脾氣還是這么差,虧我整天擔心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秦昭看著二人的互動,眼眸微微暗下,心頭五味雜陳。
小和尚還有事務要處理,沒有在這里留太久,很快向秦昭告辭離開。
小錦鯉獨自在水里玩了一會兒,只覺得方才又暈又吐的難受勁終于徹底過去,愜意得很。
可秦昭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景黎注意到他的反常,撥開水草游出來,小聲問:“秦昭……你不開心嗎?”
“沒有。”秦昭抬手按在魚缸壁上,隔著玻璃在小錦鯉腦袋上輕點一下,“你回到故地,我很開心。”
“你騙我。”景黎道,“你就是不太開心。”
他們在一起這么久,景黎怎么可能看不出秦昭的情緒變化。
他浮到水面上,示意秦昭把手伸出來,輕輕躍起在秦昭指尖親了一口。
秦昭望著他不說話,景黎又跳起來親了他一下。
小錦鯉在水里蹦來蹦去,將水濺得到處都是。
秦昭忍俊不禁:“好了,別亂來。”
“才不是亂來,我在哄你。”景黎蹦跶累了,氣喘吁吁道,“你不會以為我要留在這里吧?”
秦昭臉上的笑意淡去一些。
景黎道:“我確實感覺這里很熟悉,可能以前真在這里住過,但是我現在有家了呀。我們都成婚了,你不會把我丟在廟里,讓我以后只能吃素齋吧?”
秦昭:“……”
這件事的重點是素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