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謙虛了。”崔炯自然知道他這個官是買來的,但既然對方給了個下馬威,就不要怪他戳痛腳了。
陶墨道:“古人那么多名里,我只記得一句。”
“哪句?”
“百無一用是書生。”
崔炯大為贊同。他是武夫出身,因考不中武舉,才輾轉托人弄了個典史當當。同樣是捐納,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幾分真材實料的,所以平日里也看不慣那些成天之乎者也,自以為清高的文人。尤其是,談陽縣這個地方什么都不多,文人最多。而且一個個都是嘴皮比刀子還快的文人。
陶墨見他驟然安靜下來,不禁問道:“有何不妥?”
崔炯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一樁案子來。”
“案子?”陶墨精神一振,“什么案子?”
崔炯本來是瞎扯,哪里是想到什么案子,被他這么一問,倒不好不答,想了想道:“是幾年前的案子,一個婦人與人通奸,殺死了自己的丈夫。”
陶墨疑惑道:“怎的平白想起這樁案子來?”
崔炯道:“那婦人的丈夫是屠戶,奸夫是本地秀才,案發之后,秀才幾位好友替他打了這場關系,最后竟然只判了那個婦人,讓那秀才逍遙法外。”
陶墨皺眉道:“那秀才莫不是不知情?”
“區區一個婦人,焉能徒手殺死一名屠戶?分明是狡辯脫罪。”崔炯冷哼道,“那些訟師自以為讀過幾年書,辯才無礙,便橫行無忌,視公堂為游戲之地,憑三寸不爛之舌顛倒是非黑白,欺蒙無知百姓,實在可恨!”
陶墨聽他講得義憤填膺,自己卻是一頭霧水,“你說的是誰?”
崔炯訕訕收口,“大人在談陽縣多呆幾日便知了。”他仰面將白粥喝下,隨口找了個理由,不等陶墨挽留便匆匆告辭。
他走后,老陶敲門進來。
“少爺,我打聽過了。本縣的縣丞、主簿都是空缺,暫時由典史兼職。”老陶看了眼桌上的空碗,道,“只是他為何在少爺面前跪下了。”
“我也不知。”陶墨將見到崔炯以后的事情一一道來。
老陶邊聽邊皺眉道:“恐怕他是誤會了。”
“誤會什么?”
“沒什么。”他擺擺手,“他倒不是緊要的,這里最緊要的是他口中的訟師。”
“訟師?”
老陶道:“不錯。當年天下最有名的兩位訟師,林正庸和一錘先生都在談陽縣下的垂釣鄉歸隱。”
陶墨眼睛一亮。
老陶搖頭道:“少爺莫忘記老爺臨終前的囑咐。你若是能當個人人稱頌的好官,便是對老爺在天之靈最好的報答。”
陶墨眸光微黯。
“那兩位名訟師歸隱之后,引得無數訟師前來拜師。久而久之,這里就成了天下最大的訟師聚集地。”老陶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大皺起眉。怪不得陶墨沒有走任何人的門路,居然也分到了這樣一個富庶縣,原來是人人不敢碰的燙手山芋。
陶墨道:“所以,這些訟師與官府作對?”
“倒也不可一概而論。”老陶頓了頓道,“好訟師自然和好官是站在同一條線上的。”
陶墨展眉道:“不錯。如此說來,他們能在談陽縣,乃是談陽縣之福。”
老陶張了張嘴,終究沒忍心打擊他的滿腔熱情。
雖說好訟師和好官是一條線上的,但在陶墨成為真正受人尊敬和承認的好官之前,恐怕不但好訟師不會與他一道,心懷邪念的訟師更會處處打壓他。
據聞張經遠之所以短壽,與長期抑郁不無關系。
他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將陶墨介紹給新來的仆役,又讓郝果子安排他們的日常事宜,老陶帶陶墨出門轉悠。
作為縣官,必須要熟悉自己下轄的一草一木。
兩人先是熟悉街道,順著東西主道來回走了一遍。
等走完,天色已然全暗。
老陶見陶墨臉色發白,記起他剛剛病愈,暗責自己過于激進,便道:“不如我們先找一處茶樓吃完飯再回去。”
陶墨正是腹饑如擂鼓,哪有不應之理。
兩人便就近找了一家門面紅火的茶樓。
一進門,就聽一個大嗓門的伙計站在堂中吆喝道:“要知新官何模樣,三個銅板任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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