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卓寧神色定定地看著她。
心如刀絞。
眼前的女孩狼狽得不得了,他腦海里卻突然浮現出好些模糊的畫面。
臨江的清晨多半有風,他迎著熹微的晨光跑步的時候,好像曾經無數次和她擦肩而過;課間里樓道熙熙攘攘,他自人群里走過,好像也曾經許多次和她擦肩而過……
她應該喜歡他很久很久了。
有多久?那些時候的她,都是怎樣的她?他突然想知道。
他想探究她的過去。
“童桐?”
江卓寧聲音低低,帶著試探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道:“讓我幫你穿衣服,好嗎?”
“不要你。”
童桐執拗地重復著這三個字。
房間很安靜,兩個人僵持了良久,江卓寧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句,“我來吧。”
姜衿就在外面,聽見動靜也猶豫了好一會,眼見兩個人遲遲不出去,索性進來,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
剛才那一幕有些刷新她的認知。
在她的印象里,童桐一直是軟弱而膽小的,她沒想到,她在讓人意想不到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展現出她的勇敢、決然、堅持。
第二次扶老太太應當是一次,挨刀是一次,這次,是第三次。
房間里情景如此慘烈,她毫不懷疑,若是她們晚來一會,童桐丟掉的將是生命,而并非清白。
對她來說,某些時候生命輕若鴻毛,清白卻重若泰山。
真是……
姜衿不曉得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許是因為懷孕,她這段時間多愁善感了許多,看見弱者受苦,總覺得憐惜深重。
江卓寧從床上下來,抿著薄唇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你懷著孩子呢,要不我讓李敏進來?”
“沒事。她那個性子,一會指不定還得再安慰她。”姜衿一笑,目光落在他受傷的那只手上,小聲道,“晏哥哥就在外面,他是醫生,你讓他……”
“麻煩你了。”
江卓寧搖搖頭,似乎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抬步出了門。
外間也安靜,他抬步坐到了最近的沙發邊沿。
晏少卿側頭看他一眼,“斷指我讓人找來了,二十四小時內接上應當沒問題,你的傷口,我先幫你簡單處理一下,免得感染。”
許明樂將找來的醫藥箱放在了邊上。
江卓寧抬眸看了看,目光又落在晏少卿臉上,低聲道:“謝謝了。”
“不客氣。”晏少卿淡笑道,“衿衿說你在國外挺照顧她和姜皓,原本該感謝你的。既是朋友就不要這么客氣,童桐受傷重了些,好在養養也能好,別太自責。”
“嗯。”
“我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江卓寧深吸一口氣,將那只手遞了過去。
十指連心,指頭斷了自然疼,可這疼痛讓他清醒,此刻,他其實沒有再接好手指的心思。
不過——
傷口自是要處理,晏少卿的好意他不能推拒,童桐也得他照顧。
想到她,他一顆心又驟然痛了起來。
房間里——
姜衿連鞋子也沒脫直接上床,小聲喚,“童桐?”
她連喚了好幾聲,很耐心,童桐慢慢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姜衿看著她唇角下巴都是血,下意識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過去,小聲道:“擦擦吧,都過去了。”
童桐接了紙巾去擦,很用力,好像連臉上的皮都要擦掉了。
姜衿看得不忍心,可也曉得,她此刻一定覺得自己臟,那些痕跡,想擦掉,想忘記,想從記憶里徹底剔除掉,因而,哪怕她唇角都好像破了皮,她也始終一不發。
童桐擦了好一會好像才好受些,姜衿趁著這工夫,在床下將她衣服全部撿了起來。
云京的深秋一向冷,童桐內衣外穿了一件質地柔軟的衛衣,衛衣外套了羽絨服,御寒效果自然不錯,可,眼見她身上傷口多,姜衿一時間便猶豫了。
略微想一下,她試探道:“要不把衛衣蓋身上,裹著羽絨服就好?得先去醫院處理傷口才行。”
“我不去醫院。”
童桐自己扣了內衣,抬頭看她一眼,搖頭道:“我可以穿衣服。”
“你這身上?”
姜衿遲疑半晌,曉得這會也說不通她,只得道:“那衛衣得反著穿,里面都是毛料,鉆進傷口里很難處理。”
“嗯。”
童桐點點頭。
姜衿無奈,卻也只得搭把手,幫她勉強套好了衣服。
她扶著童桐下床,動靜很小,卻也驚動了外面的江卓寧。
江卓寧抬步剛到門口,看見他的童桐卻下意識往回縮了一步,第一時間低下頭去。
發生那樣的事,她已經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只覺得自己臟。
她退,江卓寧卻無法置之不理,抬步到了兩人跟前,直接朝姜衿道:“謝了,我抱她出去。”
“我可以自己走。”
“聽話。”
江卓寧已是身心俱疲,說出兩個字聲音都沙啞,也沒再和她繼續僵持,一俯身,小心地將她打橫抱起在懷里,直接朝門外走。
外面一眾人自然站了起來。
姜衿看了孟佳怡一眼,目光又在劉櫻臉上轉了一圈,最后落在喬遠身上。
這兩人都是孟家人,劉櫻還是孟佳嫵的母親,她其實很矛盾,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覺得童桐和江卓寧不能白受苦,是以左右為難。
可——
無論如何,她總得確保這兩人日后安全無虞。
想了想,她開口發問道:“這兩人日后能不為非作歹嗎?”
“你!”
她說話間完全無視了劉櫻和孟佳怡,劉櫻自然氣急敗壞,咬牙切齒蹦出一個字,卻不知說什么好。
江卓寧和童桐在云京沒什么背景,這姜衿可不一樣,先別說晏家,那就姜煜和寧錦繡兩人也絕非等閑之輩,一人從政,一人在商,眼下的她根本招惹不起。
更何況——
還有個毫無底線維護她的喬遠。
想想啊,這人連她的朋友都能維護上,更何況她呢。
真是夠夠的!
一個城中村回來的賤丫頭,眼下竟能對她的命運指手畫腳了!
她偏偏毫無辦法。
劉櫻氣得要死,姜衿不理她,她只能朝喬遠看過去,一臉不滿道:“這丫頭眼下不好好地出來了嗎?三個人里面兩個都被她折騰廢了,還想怎么樣?”
“那是他們活該!”姜衿猛地扭過頭去,“你覺得沒什么,要不我找十個八個人來給你試試?!”
“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
“我就這么說話!”
“晏三少!”劉櫻看向一直沒怎么出聲的晏少卿,氣急敗壞道,“晏孟兩家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放任她如此目無尊長?”
“有何不可?”晏少卿個子高,低頭睨她一眼,淡聲道,“你也當不起這尊長二字。”
“……”
劉櫻簡直咬碎一口牙。
喬遠有點不耐煩了,看也沒看她,直接朝姜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有勞了。”
姜衿話音落地,和晏少卿一起往出走。
這種地方她也著實不想多待,免得動胎氣。
江卓寧抱著童桐走在前面,李敏幾人一直跟在邊上,眼見她一直埋頭在江卓寧懷里,李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地抹眼淚。
她恨死江卓寧了,順帶恨死孟佳嫵了。
他們鬧他們的,干嘛非得每次都捎帶著童桐。
沒錯,童桐是喜歡江卓寧,可,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況且——
她喜歡江卓寧在先,礙著孟佳嫵什么事了。
先前在學校里孟佳嫵對童桐冷嘲熱諷帶打壓,從一開始掐下巴到最后逢說話必嗆聲,是個人都受不了啊,也就那個人是童桐,放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為爭一口氣也會想方設法給她下絆子。
童桐做什么了?
她大多時候隱忍情緒,總有疏漏的時候,那么深那么重的感情,那也并非說放下能放下,她一直在努力了,還得要她做到哪一步?
再說江卓寧,求個屁的婚啊,讓童桐平白受了這許多的苦。
要她說,十個江卓寧也配不上這么一個童桐。
李敏重重吐了一口氣,心疼又煎熬。
身后——
姜衿也是一路眉眼冷凝。
一行人很快到了外面。
童桐察覺到出來,一只手扯著江卓寧的袖子小聲道:“我不想去醫院。”
“你身上有傷,不去醫院怎么行?”
“不想去。”
“童桐……”
“她不想去就算了。”姜衿耳聽著兩人對話,忍不住道,“請個醫生去家里看看吧,她基本是外傷,在家里養應該也是可以的,嗯……”
她扭頭看了晏少卿一眼,征詢道:“要不我們送送他們?”
江卓寧也開了車,可他得護著童桐,自然沒辦法再開車回去,許明樂幫他們開車正好。
李敏等人都是實習生,明天要上班,大晚上也實在不能繼續折騰了。
姜衿略微想了想,也就勸了他們回去,讓許明樂開了江卓寧的車,晏少卿開了他們車,幾個人先一起返回楓林香舍小區再說。
童桐眼下這狀態不好,江卓寧手指也傷了,狀態也不好,她實在擔心。
路上——
晏少卿找了相熟的外科醫生,發了楓林香舍的地址,再扭頭看看邊上唉聲嘆氣的姜衿,無奈道:“沒事的,你也別想太多,影響身體。”
“我就覺得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