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來反對的,乃是蕭緬思。
述律平怒道:“為何不行!”
蕭緬思叫道:“不行就是不行!”
“你大膽!”述律平怒道:“李胡是天皇帝的兒子,當今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貴,無人可比,他都做不得,難道你做得!”
蕭緬思道:“臣自然做不得,但臣雖然做不得,他李胡更做不得!李胡他對帝位存著什么心思,天下人誰不知道,讓他做了天下兵馬大元帥,執掌天下兵權,請問太后將置天子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
說起來,蕭緬思與述律平乃是同族,契丹蕭氏,本來就是述律氏的漢化姓,但蕭緬思是當今太子耶律璟的親舅舅,雖然都是后族,但只隔了這一層,雙方便勢同水火。
述律平被他戳破了心思,大怒道:“緬思!你大膽!許久不動刀劍,就當哀家真不會殺人了嗎?”
蕭緬思道:“就算要殺了我!也是不行!”
述律平怒喝道:“來啊,將蕭緬思心懷不軌,意圖謀逆,拖下去,斬了!”
便有武士走了上來,要將蕭緬思拖下去,群臣可不會以為述律平只是做做樣子她是真敢殺人的!當初天皇帝駕崩,為了扶耶律德光上位,述律平就在丈夫的棺材前面斬了幾個親貴重臣,現在再殺一個蕭緬思又算什么!
耶律屋質等慌忙要上前勸諫,述律平喝道:“膽敢為他求情,以同犯論處!”
眼看武士已要將蕭緬思拖下去,耶律朔古眼看形勢已經無法扭轉,上前道:“太后,臣愿奉天下兵馬大元帥將令。”
述律平看到耶律朔古當場妥協。神色稍緩,耶律朔古又說:“蕭緬思雖然冒犯了太后,但念在這幾年兢兢業業,于國有功,請太后赦免他的死罪。”
述律平有心要扶耶律李胡上位,在群臣之中。蕭緬思便是繞不過的障礙,本要趁機發作將他殺了,但耶律朔古先妥協,再求情,就不能不考慮他的面子,微一思索,才道:“也罷,寄下他的性命吧,打入天牢。以觀后效!”
在耶律屋質的嘆息與韓延徽的顫抖中,一場還不算政變的政變,至此進入尾聲。
然而遼陽府的氛圍卻從這一日開始就緊張了起來,耶律李胡為人跋扈、殘忍而好殺,偏偏述律平卻認為這才是契丹人應有的本性,對他的作為全不約束,有他做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一天,南派大臣們便知道自己的日子難過了。
朝會之后。韓延徽回到府中,不停地打顫栗。
自契丹東遷以后。南派聲勢日大,韓延徽在朝廷上話語權日重,太子也延請了他做師父,這讓他看到了希望,但若讓耶律李胡起來,韓延徽就看不到出路。
皇帝是契丹也罷。沙陀也罷,漢人也罷,只要還是個理性的人,韓延徽覺得自己就有用武之地。但耶律李胡是什么人?性暴如虎,性疑如狐。喜怒無常,難以理喻,由他來做皇帝,別說尊嚴與富貴,就是性命也是如同交在一個拿著屠刀的酒徒手中。
朝會后的第二天,耶律李胡就開衙建府,將兵權收攏,府邸是述律平一早給他準備好的,但只是一個空殼,里頭什么都沒有,耶律李胡甚感不滿。這時耶律察割給他出了個主意,李胡聞計大喜,便宣布為了伐唐大業,讓拽剌鐸括去遼津征集物資手法是借鑒了天策唐軍的“國債”,以一張白紙條去換取遼津商人的金銀貨物!
命令既下,遼津的商人群情洶涌,天策的“國債”之所以能夠順利推行且被商家接受,那是經過歷次國債發行皆能回本甚至獲利,被證明了有信用的,而且除了第一次“國債”籌集有半欺詐半強迫外,后來的國債基本上都是自愿。
但耶律李胡的國債有個狗屁信用?且又是完全強制性行為,這就令遼津的大小商人都無法忍受。
可是在白花花的屠刀之下,又有誰敢說一個不字?
同時,耶律李胡又采納了察割的建議,對遼南農村加征賦稅這些年遼東的漢民在站穩腳跟之后,日子的確是漸漸好了至少比混同江游牧的北派契丹還好,這就引發了契丹底層的妒忌與不忿,北派的人都認為,漢人之所以會坐大,就是漢化派對他們太好了。對遼南農村加征賦稅,既可籌集錢糧,也是對契丹底層的安撫。
這兩件事情一出來,遼東地面很快就出現了反抗聲潮,蕭緬思知道后便謀劃復辟權力他人在獄中,門人故吏卻遍及遼陽府,不料察割早對他進行嚴密監視,尚未舉事就被察覺了,耶律察割便奏明了李胡,順藤摸瓜地扯出了十余個東京重臣,牽扯出八十余家,以謀逆罪抄家這些都是南派的臣子,他們通過海外貿易,雖只短短數年,家中已經極其豪富。北派的將兵久居混同江苦寒之地,對這些人向來又嫉又恨,所以抄家抄得無比興奮。
一時間遼陽府,陷入一種恐怖氛圍之中。
耶律屋質幾次勸諫都無果,韓延徽也曾上前,卻被耶律李胡一個斜睨說:“我和敵輦說話,你一個漢奴在這里多什么嘴!下去!”
韓延徽渾身發抖,一張臉皮就像被耶律李胡這“漢奴”二字給扒盡了!
回到家中,韓延徽依舊神魂不附體,他雖然沒有參與蕭緬思的圖謀,但彼此都是南派,要牽連到自己有何難處?現在耶律李胡是否殺他,都只是一念之間。
韓德樞看到父親這樣,忍不住上前道:“爹,大遼今時不比往日了,要不我們走另外一條路吧?”
韓延徽愕然一下,跟著便知道韓德樞要說什么。
耶律李胡重用了耶律察割,通過遼津國債、遼南加賦、遼陽抄家,三場行動不但將所有反對耶律李胡的人打得不敢做聲,而且籌集了大量的物資。原本空蕩蕩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府邸內,金銀財寶已經堆積如山!而新征收上來的遼南賦稅以夠大軍百萬人一年之用度!
眼看手里有兵有糧,有人有錢,耶律李胡忍不住對耶律察割哈哈笑道:“有了這些錢糧,我們就算興兵三十萬,打個五六年仗也夠用了。現在還怕什么張邁。怕什么楊易,怕什么鷹揚汗血騎、陌刀戰斧陣!”
耶律察割笑道:“其實韓延徽那小老兒也是有幾分能耐的,這才幾年的功夫,就幫我們把漢家羊兒養得這么肥了。不過再肥的羊也是羊,該宰殺時,就當宰殺。南派最錯的地方,就是忘了祖宗根本,將南邊的這批賤種真當人看了。”
耶律李胡哼道:“南邊這批賤種就是有錢!國庫一年的收入,也沒有這里的一半!屯著這么多好東西!還敢口口聲聲說自己對大遼忠心!”
耶律察割道:“正是。正是。”他又問道:“現在局勢已定,宮里那頭,也該發喪了吧。”
“差不多了。”耶律李胡毫無表情地說:“老二的尸體雖然用鹽腌了,但看看天氣漸漸熱了,停尸的那個房間現在也越來越臭了,再不發喪,那臭氣就要飄出宮墻了。”
當遼陽府完成了“權力交接”,燕京對大代的選舉也進入了尾聲。曹元忠雖然設法串聯,鄭渭雖然也暗中努力。但最后還是沒法推舉出一個能夠抗衡馮道的人物,馮道聯合了中原的士紳群體,以這個群體其本身在糾評臺的席位,再加上所能影響到的席位,得到了將近三分之一的糾評御史的支持。
曹元忠推出了慕容家的一位糾評御史,鄭家奈家也推出了自己的一位代。但無論在聲勢上還是威望上都遠遠不足與馮道相提并論。最后,大量的中立派與騎墻派便都倒向了馮道,使得馮道得到超過六成的支持率,成功當選,成為繼楊定國之后的第二位大代。
郭汾雖然不是很喜歡馮道。但這個大代是選出來的,她也不能推翻,只好移交了“代萬民印”。
從郭汾手中接過那顆仿古的青銅印后,馮道的臉上第一次綻放出自歸唐以來從未有過的神采,從這一刻起他,作為萬民代表的他,可以見天子不拜,祭天時側立,涼州糾評臺有兩句話:“天心即民心,民意即天意!”如今也被銘刻在燕京的糾評臺上!也就是說,從理論上講,掌握“代萬民印”的大代,甚至可以代表天心天意,制衡天子!這是何等崇高的地位!
眼看馮道當選,中原的士紳與舊官僚一時之間均有揚眉吐氣之感,就連范質李沼也公開前來道賀。原本日益冷落的馮氏門庭很快就熱鬧了起來,每日都有無數人投帖求見,等候的人群在府外排成了長龍,如此景象,自天策開國以來從未有過。
但對于這個變化,商界憂心忡忡,馮道在那次廷議中所表露的政見對商人來說只怕是不利的,而軍界也有所警惕,中原文士從來就沒有掩蓋他們以文制武的意圖,在這次選舉中各自為戰的這兩派力量,開始考慮是否要聯合起來,對抗聲勢日大的士紳聯盟。
這日曹元忠忽然輕車簡從,拜訪鄭渭,鄭渭見了他,說道:“掌兵權的樞密來見掌政權的宰相,不怕引來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