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道:“那就由東樞主持,開個面向江東的邊境榷場吧。”
符彥卿贊道:“妙計。妙計,這榷場既開,不但安撫了徐知誥,安撫了李守貞,更安撫了山東士民。”
范質問道:“卻不知要開在哪里?”
張邁笑道:“徐州。”
眾人愕然,徐州現在還在李守貞手中啊,這個邊境榷場怎么開在徐州?但隨即有數人醒悟過來,李沼道:“那是要派遣使者,去徐州與李守貞商議么?”
“派什么使者!”張邁道:“派一個書吏南下。傳我的命令,令李守貞在徐州開設一個邊境榷場。具體該如何開設,你們先在這邊想好了,然后擬成文書發往徐州,命令李守貞照做。我量他不敢違抗!”
眾人一開始覺得好像有些沒道理,但仔細一想,無不稱贊。
當下會議散退,范質便讓部屬擬了章程上來。天策政權在商業運作上擁有豐富的經驗,各種市場的經營建制早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成規。這時只要按照徐州的具體情況稍加修改便可,章程半日便成,張邁過目之后,便用了東樞之印,發往徐州。
卻說徐州這邊自從李守貞宣布南附之后,三州官吏兵將無不戰戰兢兢。最怕的是忽然之間看到北馬南下。李守貞對外咄咄逼人,只是為了穩定軍心而已,其實心里也虛得很。這日忽然聽說北面有人南下,卻是張邁傳下了命令,命他李守貞在徐州開設榷場。以作南北商貿往來之用。
李守貞驚疑不已,自己不是已經宣布南附了嗎?怎么張邁還把自己當手下使喚?但他一轉念間便有些明白了,召集手下商議,手下一聽個個歡喜,都勸李守貞趕緊答應下來。
原來這個時代,各地割據,諸侯混戰,大勢力稱王稱帝,小勢力為求自保,有時候會同時向幾個大勢力稱臣,比如割據江陵一府的南平國就是這樣。
現在張邁沒有派兵南下,反而下了命令,這樣的安排,分明就是默認了讓李守貞作為藩屬,也是給了雙方一個下臺階。盡管眾人心里都明白這恐怕不是長久之計,但今時今日有哪個不長眼的愿意去跟天策唐軍硬碰硬?
所以徐州上下,聽到消息之后都轉憂為喜,紛紛通過各種渠道規勸李守貞應承此事。
李守貞為眾議所裹挾,半推半就地就答應了,當即向燕京上書稱臣,并答應會按照要求開設榷場。
東樞這邊對李守貞稱臣一事毫無回應,只是對開設榷場一事發來了更加詳細的指導,除了派來負責稅制建制與稅務征收的稅官之外,又提出了稅金切割的比例其中三成北運,押解到開封,留下七成給徐州自己處置。對于這個規定李守貞也無異議,那三成稅金就當成歲幣吧。
榷場的地點才剛剛劃定,東樞就傳令魯南邊境全線開放商貿出入,允許山東各州的商販前往徐州做生意。
消息傳出,魯南迅速安穩下來,李守貞都奉元帥的命令了,這都要開榷場做生意了,還怕什么打仗?還是趕緊想想怎么從這件事情上分一杯羹吧。
但金陵那邊李昪就不大高興了,派來了使臣面斥李守貞,這個時代中原的藩鎮面對南方的藩鎮素來有心理上的優越感,李守貞既得到了張邁的“寬容對待”,其實也不怎么懼怕李昪,只是為了保住一條后路,還是好好語地將,又允諾將榷場所得的三成進獻,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這一年的冬天,大半個中國就在有驚無險中度過。尤其是河北、山東北部的國人。底層百姓得到了免稅令帶來的實惠,雖不足以因此脫貧致富,但每家多了那么三五斗的收入,總算能過個飽年,豪強士紳們則已經享用了治安轉好、商路暢通帶來的好處,有些人甚至因此而掘到了第一桶金。所以除了那被打壓、被流放的一小撮外。各個階層的大部分人都對新政權贊不絕口。
東樞的政令通達千里,北則定遼、南則曲阜,東至大海,西至敕勒,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凝成了一個整體。這種內部的統一與整合程度,別說立國不過數年又一直處于動蕩之中的石晉,就是李從珂時代的后唐也做不到這一點。
天策八年,對山東、河北的人民來說,都充滿了希望。
白馬渡口。一行旅人正準備過渡。
這里是中州與河南、山東三路交界之處,往西南可以進入中原腹地,往東南可以進入山東,渡過黃河,往東北很快就能到達鄴都。
平日這個地處交通要道的渡頭總是人來人往,不料最近天寒地凍,河面結冰,偏偏冰層又沒結實到可以走過去。沒有特殊工具的行人便都無法來往,被堵在了黃河南岸。這批行人眼看無法過渡。便去尋了一個寺廟求宿,不料找了兩座寺廟都是人滿為患,只好在大殿上打地鋪避雪。
原來自從張邁平定河北山東,東樞治下正在形成四個新興的商業中心:第一個是幽州,如今張邁在彼,因此萬眾矚目。其商業輻射力到達整個大東北地區,未來商機不可限量;第二個是鄴都,作為河北腹地,又在運河沿岸,且地近山東。還是南下北上的中轉地之一,過去一年商業也是越來越繁榮;第三個是天津,城市的規模還很小,只是個正在擴建的漁村,但海貨湊集,商業活力十足;第四個是徐州,雖然其榷場開設是最近剛剛發生的事情,但想到貨通江南的巨大誘惑力,還是馬上就吸引了大批的商販準備前往。
至于原本十分重要的云州、登州,如今反而有淪為燕、津中轉站的趨勢,開封地理位置雖佳,但卻處于前線,商業力量還沒真正開發出來。
要過白馬的這批商人,都是準備前往鄴都的,大部分是以鄴都為最終目的地,還有一小部分準備取道鄴都之后直接前往幽州或天津。
大殿上只有一伙人不是商人他們是洛陽派往幽州的使者及其從屬,以及五個監視的天策兵吏。為首的卻是個很年輕很文雅的小伙子,叫王溥,別看他年輕,才學卻是頂尖的,而且還擔任過石晉駐天策的使者,甚至還參聞過秦西那次中原的會議,也見過張邁本人,所以無論隨從的屬吏也好,監視的兵吏也好,對他都頗為恭謹。
這次王溥是代表洛陽方面前往幽州尋求議和的。
如今的局面對石晉政權已是大大不利:
東北接連大捷的消息傳到關中之后,秦地又掀起了一波歸唐的熱潮,如今關中平原已經被郭威蠶食了大半,劉知遠竭盡全力也只能保有長安附近,渭河以北幾乎已經無法有效掌控。而折德扆占領開封之后,洛陽與山東的通路便被切斷了,符彥倫奪取潁昌之后,荊北方面的大宗物資也無法順利北運了。加上劉知遠對石重貴登基不大樂意,所以現在石晉政權的實際控制地區,就只有半個河東加上洛陽盆地而已,莫說已經沒有戰略縱深,就是物資補給也大有問題,洛陽公卿已經兩個月拿不到薪俸了,再這么下去,石重貴連軍隊都養不活了這也是張邁不著急攻打洛陽的緣故,目前來說,張邁可以選擇緩圖石重貴卻是進退兩難了。
十一月的時候,聽說淮北有變,石重貴還曾燃起過一絲希望,期待著徐知誥北上攪局,沒想到那邊卻只是雷聲大雨點小,被張邁用一個榷場就將幾方面都打發了,眼看勢頭不對,石重貴趕緊派出使者北上求和。
不過,王溥對這次出使并不看好,他實在沒有信心。如果石重貴割據的地盤是嶺南、江東或者巴蜀,那還有稱臣求和的可能,但洛陽與河東位于天下正中,張邁怎么可能不打?那不外乎是時間問題罷了。
十余人安頓好了以后,同行一個文吏說道:“今晚且將就一夜,明日我派人去白馬鎮求助,看看軍方能否幫到我們。”
作為志在天下的學者,王溥一直都很關注天策政權的變動,知道天策唐軍在東方推行軍區、軍鎮、軍府三級戰備,軍鎮大致上對應州,軍府大致上對應縣,白馬只是一個縣,按理說守軍只是軍府,但由于地處要沖,所以建有軍鎮的編制。
答應了那文吏之后,王溥就靜靜坐了下來,沒怎么說話。
“唉,咱們出發得遲了啊,要是前幾日出門,趕在冰封之前過了黃河,定能在年前趕到鄴都,那可多好!”
大殿上一個商人嘆息說,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一個大雄寶殿擠著幾十號人,相互之間都沒法離得遠遠的,所以王溥聽得一清二楚。
便聽這些商人議論著幽州的行情,議論著鄴都的貨物,議論著一路去得交多少關稅天策的商道厘金明文標榜,只要知道那套規則,是個商人就都能算出這一路去得交多少錢,雖然對天策東樞來說這些厘金是多了一筆不菲的收入,但對商人來說交這筆錢卻是心甘情愿現在坐在家里一算就知道這一趟是賺是賠了,不會像過去那樣,隨便走個短途商道還要提心吊膽的,不知道會被多少人盤剝,甚至連小命都難保。
卻聽另外一個商人道:“咱們算好的了!就算是年后趕到鄴都去,也總能有個賺頭,若是能不辭辛苦,一直把貨押到幽州,利潤還能翻上半倍!可不像現在被困在洛陽的那些可憐蟲,都不曉得怎么辦呢。”
大殿之上眾商販一聽,紛紛議論起來,個個可憐起洛陽的那些同行,更有的道:“就不知道元帥什么時候要去把洛陽拿下,到那時,要么開封,要么洛陽,肯定有一個會變得與鄴都差不多,甚至比鄴都更繁榮,那時候我們這些中州人士就不用走那么遠了,去開封或洛陽貨賣就行。”
眾人聽了,齊齊稱是。而使者群里,王溥的手下則都有些尷尬。這些商人的口吻,就像洛陽已成了張邁嘴邊一塊肉,就看他什么時候愿意下口而已而且大家甚至都還盼著張邁趕緊下口呢!
王溥對此也是暗中感慨,然而竟未感到尷尬。
對于石晉的前途,他早已絕望,但對于自己的前途,他其實并不擔憂。
他曾出使秦西,在那里接觸過不少仕唐之官員,包括范質魏仁溥在內,這些人都很看得起他,因此人脈與門路都不缺;在秦西的那段日子他又十分留心那邊的學問以及張邁所重視的官員素養,并購置了一批算術、格物等有益于實政的書籍,以他的年紀與智商,掌握起這些來自是得心應手;至于鉆研天策的軍政建制、糾評臺的設定、基層民政的措施、高層上升的渠道等等更是時時留意。
反正天策疆域擴張得這么快,人才卻勢必短缺,所以一旦轉換立場,料來不會沉淪下僚。甚至王溥的心目中,就是以范質魏仁溥的繼任者作為目標的。
現在,也只是等待一個時機罷了。畢竟叛國棄主,總是有于節有虧之嫌疑,但如果洛陽易主,江山易代,那時候很多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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