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第一聲響聲傳來,驚醒了仍是渾渾噩噩的人。大家小心拿起斧、錘、鉗,眼睛一直瞄著前方那個采石的人,沒有人實際去動手。直至陳天鴻停下,手掌上托著一顆菱形小灰石時,眾人才歡呼起來。
元石的等階由高到底依次是一品至九品。這種菱形小灰石,乃是九品元石,最多可煉制出五成純度的藍色靈晶。
然而,一顆九品元石的采集完工,時間已是流逝了半個時辰。
有人提醒道:“這位大哥花半個時辰采集了一顆。如此估算,至少亦得足足五個時辰,方能完成一天的任務。現在已是辰時過半,今天大概是沒人能按時完成任務了。”
有人道:“我聽村里的老人說,第一天若能采集五顆以上元石的人,往往會有額外獎勵呢。”
有人道:“那我們更得抓緊。”
大家呼啦一下散開,各挑一個位置,咣咣的采集起來。
陳天鴻看著手中的菱形灰石粒,聽著別人說的話,瞄著大家的行動,心道:若是讓我一天完成十顆,實在是綽綽有余。可如此一來,我又要出人頭地了。這一次,我一定要走中庸的路,好好讓自己沉淀下去。
看著大家紛紛投入到采元石的工作中,心道:此山洞極是兇險,若是胡亂挖掘,必將禍患無窮。唯有有人站出來,指揮全局,有序開采,方能盡最大的可能避免災禍的同時,提升采集效率。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背影,在其中一人身上微一停頓。哪人正是提醒大家的人,身長八尺,大長臉,尖下巴,一堆招風大耳朵,雙手過膝。
陳天鴻心道:就選他了。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毫無破綻的借用死人之手,將一些東西隱秘告知予他,讓他脫穎而出。
一直以來,陳天鴻都是有著絕對強力靠山的人,自己亦總是事事親為,沖鋒陷陣于眾人之前。現在,主動轉換角色,讓他深深地感覺到并不那么順手。
人的一生,從來是一個拐點接一個拐點。當站在拐點上時,有人隨波逐流,平庸無為一生;有人隨波,成為時代的弄潮兒。
陳天鴻的內心長嘆一聲,無奈自己總是莫名陷入感慨人生中,致使思維時常不太集中。須臾,收起九品元石,立即投入到下一顆的開采中。
一時,山洞中響起了密集的咣咣聲。
陳天鴻的采集速度,每半個時辰開采成功一顆元石。當連續采集成功三顆后,已完全掌握了采集之法,心中估摸著每一個時辰采集五顆是完全有把握的事。為了實踐中庸之道,這個速度絕不能快了。于是,慢慢計上心來,如何隱藏一部分元石,供自己私下研究。
小背蔞、小鼎,十分顯眼,一旦搜查,避無可避。被帶到這種山洞里當苦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陳天鴻有點眩暈,竟然覺得要做點小事,竟是如此難?清醒后才清楚,是自己十四年來的幻覺在作怪。若是回到十四年前,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少年時,便不難理解。
他漸漸明白,為什么書籍總是記載,許許多多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失敗后,明明可以卷土重來,卻一個個沉淪,迷失于對昔日的幻想中,從而郁郁而終。自身經歷后才發現,角色的轉變是如此之難。無怪乎那些前輩高人個個選擇了迷失與沉淪。
“放下吧!”
內心長嘆一聲,決絕之意漸堅。不經意間回頭看,突見解掌柜不知何時到來,正目不轉睛地掃視著眾人,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
陳天鴻默念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大千世界,事事無常。
江湖漩渦中滾打摸爬,全力拼搏的聰明才智之士在所多有。同樣的漩渦,同樣的機會,無數雙眼睛盯著每一條縫隙,能成功搶灘的人鳳毛麟角。大概是這個原因,才讓世界充滿了傳奇色彩。否則,眾人皆平庸矣。
看著及時現身的解掌柜,陳天鴻真正意識到自己欲扶持“傀儡”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天馬行空。認識到解掌柜這樣的人,方是滴水不漏的老江湖,于細微變化的把控遠非一介菜鳥所能比。
“諸位兄弟,且請住手。”解掌柜見有部分人發現了他的到來,長嘆道:“一切都是我解驍的錯。”
解掌柜莫名認錯,讓眾人非常困惑。
解掌柜,本名解驍,四十歲,是三寸商會最低層無數小掌柜中的一員。
“昨夜,眾兄弟旅途勞頓,未曾休息片刻,便立即投入到開采元石的工作中。實在是我解驍不通人情,大大疏忽。望眾兄弟多多海涵。”解驍朝眾人抱拳示意,道:“解某已在洞外擺了酒菜,請眾兄弟用餐。”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摸不著頭腦。
在解掌柜的第二次“邀請”下,大家陸續走出山洞。山洞外確實擺好了酒肉,但不僅僅是酒肉,還有約莫百余人,個個瘦骨嶙峋,眼眶深陷,似人非人,年紀難辨。
解掌柜朗聲道:“諸位,不要拘束,請食用。”
大家云里霧里,不明所以,只好有序上前,割一大塊肉、倒一大碗酒,再走到一邊吃喝,一頭霧水的觀察別人,琢磨發生的事。
陳天鴻割了一大塊五花肉,默默走到一邊,距離解掌柜稍遠,看似專注吃肉,眼睛余光始終沒有離開解掌柜所在的丈余范圍。首先確定,在大家吃肉的時候,解掌柜的三位手下沒有走出山洞,他本人一直站在外邊,一臉惆悵。
良久,陳天鴻收回眼神,看向腳邊的小狗,一雙淚汪汪好不可憐的眼神看著他手中的肉。只好半蹲下,撕了一塊肥肉,悄悄將一顆元石塞進肉中,再將肉丟給小狗。小狗直接一口吞掉。最后,一大塊肉,人與狗各半。
陳天鴻默念道:“古武啊古武,慢慢消化,幫我將元石帶出這里,供我慢慢研究。”
相較于整個仙域流通的唯一貨幣“靈晶”,元石幾乎不會旁落到普通人手上。此間道理不難理解,只有把握了元石這種絕對上游資源,再用特有的法陣與靈器煉制靈晶,方能細水長流。若是大量的元石外流,保不齊有一位天才人物出現,另參得煉制靈晶的秘法,獨立門戶。
此刻,他已然明白,解掌柜聚集所有人手的目的,不只是為了親自駐守山洞,親自督辦元石開采的進度,至于什么原因,自難知曉。如此以來,可以推斷肯定的是,這處被稱為“元石坊”實際上是“元石礦”的地方,用不了多久,會開采結束。很大可能是解掌柜晉升的一次絕佳機會。
所以,想在解掌柜這樣一位老江湖的眼皮底下“偷一顆元石”,至少理論上是絕無可能的事。而剛剛的機會,無疑將會是最好的一次機會。接下來,就看小灰狗的肚子爭不爭氣了。
三刻后,酒喝完,肉吃光,人人的臉色漸趨紅潤。
解掌柜道:“接下來,我將與眾兄弟并肩奮戰,一起采集元石礦。諸位稍事歇息,解某先行布置一番。”說罷,轉身走進山洞。
樊小璋低聲道:“他這是要干什么?他可是這里的掌柜!”他見沒人回應,嘴一歪,低哼了聲,獨自嘀咕幾句。
又過三刻,在沒有解掌柜的主動召喚下,眾人依次走進山洞。只見山洞中火把燃燒,照的通明。石壁上畫著清晰的范圍,標注著開采的方向,臨近擺放著斧、鉗等器具。
眾人走進山洞時,一位臉容清瘦的人走過來,每十人一組,指向不同的標注位置,并細心盯矚幾句。
陳天鴻與九個完全陌生的人組一隊,其中五人是舊人,四人是一起前來的新人,開采位置在山洞左側,距離最里面約莫五丈開外的位置。
大家很快投入到開采中。
陳天鴻開采的游刃有余,視線從未離開過五位舊人。他可以非常肯定的是,每過一刻,這五人一定會非常默契的向山洞里看一眼,呼吸稍稍粗重。然后,略顯慌亂的收回眼神,繼續開采。
陳天鴻心想:看來,這位精明的解掌柜怕是真的有所圖謀。若是這樣,事成之后,殺人滅口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記得自己抄錄的天工開物一書中記載:開采礦石之人,凡經驗豐富者,皆可用身體感知礦脈的細微變化,預料可能存在的潛在危險。
是故,他有意讓握鉗的手更貼近石壁。
“兄弟,這樣握鉗,容易傷到手。”陳天鴻剛有一點動作,那個清瘦的人立即上前,語提醒,陳天鴻心中一驚,暗自道:“這簡直是厲害極了哇。幸虧自己是新來的,有一次容錯機會。”
他沒有說話,略顯刻意的調整了握鉗的分寸,只等清瘦之人走開,心道:如此一來,用腳也怕是不行的呢?只得繼續觀察,隨機應變!
***
一連七天,一日三餐的短暫休息,眾人不眠不夜的勞作。
解掌柜一刻沒歇息過,其他人沒什么好抱怨。
第七天的夜里開始,大家清晰的感受到:山洞里的溫度開始爆升。
陳天鴻身邊的一個瘦子身子劇烈顫抖,手中的斧、鉗拿捏不穩。陳天鴻輕輕踢了他一腳,微微搖頭示意。那人沒有看陳天鴻,卻看向山洞深處,忽然就像看到了鬼一樣,哇的一聲吼出來,轉身就跑。尚未跑出洞口,洞外刀光一閃,那人便無聲無息的倒下了。
“諸位,請用心開采元石。莫要學這個人,自己先慌亂了。”長臉瘦子的表情不在那么溫和,冷哼一聲,“大家都是商會的人,當然應該以商會利益為重。大家務必明白,商會的利益面前,所有人的性命都將是一文不值。”
冰冷的聲音,死人的氣息,血腥的彌漫,讓山洞里的氛圍進入了地獄模式。
汗水滴落的聲音,錘鉗凌亂的聲音,粗重的呼吸聲音,聲聲夾雜混合,仿佛是來自地獄的竭力嘶吼。
突然,山洞外傳來一聲暴喝:“全都面朝石壁,緊緊貼靠,閉上雙眼。”話音未落,喀嚓一聲傳來,那是砍頭的聲音。
瞬間,原本是熾熱的山洞,眾人卻仿佛身陷冰窟,化為一具緊靠石壁的冰人。
這一看似突如其來的變化,實則不知醞釀了幾多歲月。
這本是解掌柜悉心經營數年時光的元石坊。
話說,陳天鴻同樣是老老實實的緊貼石壁,雙手下垂,但他胸膛部位卻頂著一根黑杖,三分之二已經沒入石壁。微躬的身子完全擋住了外面的視線,讓人根本無法察覺異狀。
這是他苦心操作七天準備的一處位置,是刻意用鐵鉗鑿出來的一個圓孔。美中不足的是,事情來的突然性,遠超自己想象。但在關鍵時刻,他還是將黑杖插進了圓孔。
陳天鴻同樣是一無所知,之所以如此做,是從解掌柜、一些老苦力的行為舉止與自己的嗅覺推導出:這里的秘密一定是只在山洞本身。
有了這樣一個前提,剩下的事,本是沒轍。巧的是,他有一個能夠賭一賭的神器在手。
溫度繼續攀升,熱的陳天鴻難受無比,想來其他人好不到那里去。可在約莫一刻后,一直安靜的黑杖微微發熱,慢慢向石壁內擠進去。陳天鴻瞬間清醒過來,身子猛一靠緊,暗自一發力,果真直接將黑杖送進了石壁中。眼角余光掃過,黑杖進入石壁后,開始加速向石壁內擠進去。
陳天鴻正著急如何用袖中藏的石粒堵上圓孔時,突聽一聲怒吼:“都給我滾出……”沒吼完,陳天鴻第一個翻轉身,右手順石壁撫摸一段,順勢沖出山洞。
活命前面,人人的反應近乎一樣快捷。
大家前呼后擁的跑出山洞,張大嘴巴呼吸著冰涼舒服的空氣,實在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刻。
陳天鴻混在人群中,暗自捏了一把漢,心道:怎么回事呢?
雖然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將黑杖插進了山洞石壁,但黑杖的一切反應是完全在意料之外。本想著關鍵時刻,或許黑杖能對山洞里的神秘之物有壓制作用,好讓自己逃生。沒想到,眾人直接被哄了出來,此刻有點后悔將黑杖留在里面。
山洞內傳出的熱度越來越高,無形中將眾人逼退。眾人驚詫之余,皆是互相瞄來瞄去,不敢說話。
半個時辰后,眾人已經被逼退二十余丈開外,而山洞外的地面上漸漸泛紅,好似火巖漿正在滲出。
“快看,果然是‘火元石’!”
“天吶,解驍不惜犧牲千余條性命,真的是賭對了!”
“嘖嘖,又一位商會奇才將橫空出世!”
早在這里的人沸騰起來,群情激昂,議論紛紛。
新人們瞪大眼睛,看著好似變戲法的山洞表面的變化。部分人知道“火元石”,但親眼見到時的詫異之色,與不知道的人沒任何區別。
陳天鴻暗自嘆息自己把黑杖弄丟了,視線根本不敢山洞范圍,尋覓著任何可能的機會。
正在此時,山洞中走出一人,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一人驚呼道:“寧掌柜!”
另一人詫然道:“解掌柜!”
寧掌柜提著解掌柜的人頭,面無表情,虎視眾人,朗聲道:“解驍殺戮千余商會精英,只為得到這里的一顆火元石。實乃大逆不道。我身為半月城的總掌柜,不得不依商會刑法行事。”
他緩緩舉起解驍的人頭,高聲道:“解驍伏誅,諸位皆是見證。我寧瑾定會向商會總壇稟明詳情。諸位兄弟且莫驚慌,聽寧某統一安排,離開這片廢墟,等候守門來使,再做安排。”
說罷,提著人頭一步一個腳印的朝眾人走來。
陳天鴻已然明白,寧瑾早就混在了新人群中,以他的能力,自己的一切行為一定都在他的眼里。此刻,他反而平靜了下來,雙手自然下垂,表情十分自然。
他不能確信一旦寧瑾出手,自己是否有機會運用損魔神鞭,以靜制動,靜觀其變,實在是迫不得已的策略。
果然,寧瑾走了到陳天鴻近前,沉聲道:“陳蠶,你的東西可不要隨意亂丟。”說時,將一根黑杖遞了過來,續道:“你的這根黑杖應是傳說中由人的‘血、精、氣’凝煉而成的神器,對別人毫無用處。”
“多謝總掌柜照顧!”陳天鴻接過黑杖,與寧瑾的視線始終相對,寧瑾淡淡一笑,附耳低語道:“蠶老弟,你可是立了一件大功。我會上稟總壇,為你爭取進入‘商域’進修的名額。”
所有人一臉懵逼的看著陳天鴻,實在是看不出這個身背小背蔞的青年人,有何過人之處,為何能獲得如此機緣。
陳天鴻是徹底明白了過來,自己將是背一半鍋的人選,寧瑾可憑此給自己留一手,非常完美的選擇。陳天鴻萬萬沒想到,本是自己打算挑一個傀儡對象,結果自己成了被別人選中的分鍋者。
真可謂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同時,他不明白,寧瑾為何要將自己送往他口中的“商域”?“商域”一事,炎無晴從未提及過,定是不知曉,月余時間的了解下亦沒有聽到一絲消息。再看寧瑾謹慎耳語的神情,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悄然來臨,陳天鴻平靜的視線有些不淡定了。
心道:且不說這里有多少陰謀,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來到牧神大陸后的第一次飛躍,很可能將真正完成。
突然間,他的直覺肯定到:這個寧瑾專門在等我的到來?
陳天鴻無法推斷,無從推斷。然而,摒除牧神大陸外的人與事,只專注于牧神大陸的人與事,他竟然有了一個答案:那個送自己前往八環的阿良老人。
寧瑾看著陳天鴻眼中神色的變化,顯然看出端倪,又是神秘一笑,附耳低語道:“應該瞞不過你。不妨明白的告訴你,早有故人在‘商域’等候你的到來,亦料定你必來。大家都為這‘艱難一躍’的時刻準備了很久很久,該是收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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