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的興奮,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興奮過后的鎮靜,又讓變得猙獰恐怖。沒人知道他的這一轉變,是由什么支配的。
他將黑杖放在臺上,雙手打結捏訣,雙眼微閉,催動運轉修真法訣,徐徐感應吸納匯聚于周圍的靈力。精純的靈力進入經脈與筋骨,仿佛流進了干澀枯竭的水渠,迅速被吸干凈。
持續時久,經脈與筋骨漸有濕潤跡象。可隨之而來的是經脈與筋骨慢慢碎裂,裂開的傷口中流出腐朽的血污膿水,像是流淌的一縷縷腐爛、惡臭、霉變的臭溝水。
有水,便會有水渠。
從經脈與筋骨中流出的血污膿水漸漸增多時,經脈成了唯一的水渠。然后,血污膿水順著唯一的水渠,流向一塊黑焦土。
那是一塊埋藏在丹田玉府中的黑焦土。當源源不斷的血污膿水流至,滲進黑焦土時,被燒焦凝煉成一塊死板狀的黑焦土,似被浸潤變軟,漸漸有了松軟跡象。
與此同時,來自惡魔腐蝕般的痛楚開始由內向外擴散,極度扭曲著他的那張臉。在很短暫的時間里,他的那張臉已經不是人的臉,而是異變畸形后十分丑陋的地獄惡魔的面孔。
可他那怕是哼都沒哼一聲。
仿佛有另一個更大的痛楚讓他早已適應了真正痛的感覺。現在的表情,只是身不由己的表象反應罷了。
他安靜的運轉法訣,貪婪的吸納著精粹的靈力,任憑惡魔般的腐蝕之力散布全身。
只有他自己知道,失去了這一次求生存的機緣,能不能活著等到下一次,將成為永遠的未知之數。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一定要活著,要不惜代價的活著。
唯有活著,才有希望去尋找埋葬在內心深處的答案。
所以,在死亡之神真正降臨之前,他絕不允許自己輕易的死去。如果死去,他將無法面對無數無辜的亡靈。
他的內心一直吶喊著:活著,一定要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才能揭開最后的謎底。
求生存的吶喊,無盡的肉身痛楚,埋藏在內心的傷痛,讓他的神識漸漸模糊起來。眼前漸漸浮現出一顆顆微笑的頭顱,似是正在與自己打招呼。在遙遠的某一角落里,卻傳來了刺耳的狂笑聲,那是一群人的狂笑,是那樣猙獰與恐怖的狂歡。
正是這種笑聲警醒了他,讓他快速抹去了眼前的幻覺,重新正視現在的處境。
凝神內觀自視,此刻,不但經脈與筋骨碎裂,而且與之相連的血肉亦開始碎裂,整個人仿佛漸漸的被揉碎了一般。在破碎碎裂的血肉傷口上又慢慢生成新的血與肉,開始重鑄碎裂的經脈與筋骨,將那似乎永遠流不盡的血污膿水重新封印在經脈與筋骨中。
隨后,丹田玉府中的那塊黑焦土亦漸漸平靜,但已經不在堅硬成塊,而是整體變得稍稍松軟了些。其它的則沒有絲毫變化。
他慢慢停止修煉,讓自身的一切順其自然的進行。一雙漸有光芒的眼眸微微眨動著,重新看向白袍老人所在的位置。
白袍老人早已現出真身,此刻正站在火焰圈內,與火焰圈融為一體,順著逆時針方向緩慢旋轉。只是不知何時,火焰圈內被撕裂開的空間消失了。同樣,火焰圈上射出的火焰射線亦消失了。
就在此時,火焰圈上突然亮起七點綠色星光,瞬間將晴朗的天空墜入黑暗。剎那,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火焰圈。
火焰圈上的七點星光慢慢變亮,凝而不散的光束慢慢延伸至七個火焰臺,在將火焰熄滅的同時,竟將火焰臺上的活人直接吸附向火焰圈,占據了綠色星光的位置。隨之,七個附著于火焰圈上的大活人環拱著圈中心的白袍老人。
隨后,火焰圈旋轉的速度慢慢提升,飛速旋轉起來。速度達到某一臨界點后,倏然凌空,沖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
火焰圈好似遁逃于黑暗中,兇狠地沖開一條寬闊通道,忽高忽低,猶如乘風破浪,在極速旋轉中迎著虛空罡風疾速飛行。被吸附在火焰圈上的人,只覺得自己被風化成了肉沫,又被火焰圈上傳來的神秘力量重新凝聚鑄成人形。
每一次力量的循環變化,不亞于地獄烈火中走一趟。
每一次力量轉變中渴望著結束的旅行,那怕是立即死去也行,總是不能實現。
詭異的力量循環,將真正的生不如死的感覺傳遞給了被吸附在火焰圈上的人。
沒人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久而久之,一個人的神經、肉`身乃至精神全都適應神秘的力量循環后,似乎進入了享受的階段,內心期盼著火焰圈可以飛行更久些。
可就在此時,火焰圈突然沖出黑暗,出現在一片海面上空。飛行很短的一段距離后,加速降落,穩穩地落在一座小島上。
這座小孤島呈橢圓形,島的邊沿與中心高高隆起,邊沿高度恰好蓋過中心高度,邊沿與中心之間的空當自然而然的深陷。遠遠看去,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塊“元寶”。臨近看,應是有人用強大神通專門建造而成的一座小島。
火焰圈不偏不倚的落在島中心凸起的位置,隨之唰的一聲崩碎,將火焰圈上的七人同時彈向七個方位,竟是準確無誤的彈進了七個黑鐵籠。
白袍老人順勢打坐在島中心凸起的一塊尖石上,雙目微閉,嘴唇微動,似是開始了新的作法。而那七個黑鐵籠恰好懸浮于這塊尖石九丈外的虛空,無形中形成一個大圓環。
此時,正值午時,烈日驕陽炙烤著小島,黑鐵籠像一個大蒸籠,冒著黑煙,一股接一股的刺鼻毷氉味飄出,人肉被烘烤的惡臭味夾雜其中。讓這座小島很快成了人間煉獄場。
但這并沒有完。
持續半個時辰后,白袍老人微微一動,瞇著雙眼緩緩掃視七個黑鐵籠,嘴中嘟囔著:“死掉,死掉,最好全都死掉。”
他等了一刻后,不禁使勁搖了搖頭,右手憑空一托,掌心已然多了一大塊玄冰。右手稍稍向下一移,緊接著伸出食指,直接插`進玄冰。先輕輕的順時針旋轉一圈,再輕輕的逆時針旋轉一圈,一大塊玄冰竟被神奇地分裂成七塊,分別輕輕彈開老人的手指,準確地落在七個黑鐵籠上。
近乎就在那一瞬,黑鐵籠變成寒冰籠。然后,再一點點的熔化。
白袍老人瞇眼望了望天色,欲又止,重新閉眼打座。他根本不在乎黑鐵籠里的人,亦不在乎黑鐵籠正在發生著什么。
約莫到了酉時初刻,寒冰全部熔化,黑鐵籠亦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個位置上站著一個全身赤`裸的人,皆用爛布屑簡單裹體,個個皮膚幽黑的似濃墨浸染一樣,幾無人形,每人手中握著一柄樣式詭異的漆黑兵器。
白袍老人緩緩站起來,撣了撣衣襟,輕輕一跺腳,整個小島開始向海中墜落。隨著夜幕的降落,他們再一次進入了一片黑暗。當再一次光明到來時,八人出現在一道光幕門前。
光幕琉璃,絢爛奪目,令人不可直視。
光幕門上房懸浮著三個字:七絕宮。
“入我七絕門者,絕地、絕天、絕鬼、絕魔、絕仙、絕神、絕自己。”白袍老人轉過身,瞇眼掃過眼前并排站立的七人,開口道:“你們七個小豬頭可要記牢了入門‘七絕’,一定要牢記心間,萬萬不可疏漏。”
白袍老人頓了頓,續道:“從左到右,一一報上真實姓名!”
老頭真是個怪老頭,直到領弟子拜入門下的時候,才問姓名。這本身在修真界便是奇聞異事的存在。
經歷了怪老頭一手締造的無人知曉的考驗后,七位青年對這個魔鬼般的慈祥老頭,只剩畏懼了。一個個乖乖地報上姓名。
“陳天鴻”,“魏震”,“庫昊”,“彭慈”,“湯璞”,“查吒”,“宋度”。
白袍老人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個叫陳天鴻的青年身上。
陳天鴻是與其他人有些許不同。他背著一個灰色石枕,右手緊握著一根黑乎乎的似燒火棍的東西。
須臾,白袍老人道:“你的那根權杖被毀滅的很徹底,以你的那點資質想修復,簡直是癡人妄想。你最好死了那條心,專心修煉我七絕門的曠古神通,方是正道。”
白袍老人說完話,收回眼神時,不禁微一皺眉,似是有什么事情他還拿捏不準。
他再一次掃視七人后,轉身走進光幕之門,徐徐道:“入門次序由右到左排列!”
他自己先走進了光幕之門。按照他的吩咐,從右到左的次序,陳天鴻成了最后一位。
陳天鴻閉上雙眼,似是在做著劇烈的思想掙扎。無盡的恨意從心頭升起。在他看過的志怪傳記中,類同他這樣經歷的人,往往會陷入失憶,或是完全失去了對過去的感知。可他什么都記得,而且記得是那樣的刻骨銘心。
九十多個日日夜夜以來,他努力讓自己去忘記,可他做不到。每當記憶中的畫面躍入腦海時,他都會流下哀傷的眼淚。仿佛,他又回到了那個愛流淚的少年時期。
在那場驚天之變中,他來到了另一個尚不知曉名字的大陸上,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決心讓自己重新開始。所以,過去的一切雖然無法忘記,但他在刻意努力的去抹掉。
如今,命運之神給他安排了一個新的,但他覺得已無所謂。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活著,成為至尊強者!
當他睜開眼睛時,正好魏震的身影消失在光幕門里。他隨即跟上,踏入光幕之門。整個人瞬間被無數的冰箭籠罩,冰箭反復沖擊著每一寸身軀,左手緊握的兵器漸漸傳來熾熱感。
隨之,身上那一層幽黑如墨的黑色外殼徐徐脫落,脫落處的皮膚潔白的好似剛剛雕琢出爐的精美白玉。肉身之堅韌,簡直超乎想象。
只不過,整個人也完全變成了裸``體。
那一刻,仿佛一塊洗凈鉛華的璞玉,落成在光幕之門。
亦似唯有一塵不染的人,方可進入七絕門。
少頃,陳天鴻突覺背后傳來一股推力,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赤`裸`裸的站在一間密室里。他環視一周,發現這間密室竟是用一種似血玉的玉石雕刻而成,有七面墻,每一面墻壁上繪著一幅人的畫像。
他一看便知,這是修真界常用的道法神通的傳承方式。
密室東南角的墻壁下放著一套紫袍,西北角的墻壁下放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精美獸肉,濃濃的油脂仍泛著氣泡,蘊含的靈力淡淡波動。
他將枕頭與手中的東西放在北面的墻壁下,再穿好衣服,然后抓起獸肉狼吞虎咽起來。不到一刻,一大盤精美的獸肉已被消滅干凈。
他摸了摸鼓脹的肚皮,打了飽嗝。隨后,整個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墻壁上的畫像吸引。
他一遍接一遍的觀摩,不厭其煩的參悟。
大約半個時辰后,腹中的獸肉開始消化,精純的靈力開始向全身散開。又過了一刻,他覺得自己的經脈與筋骨再一次開始碎裂,裂開的瘡口上流出污濁的膿水,順著經脈向丹田玉府的那塊黑焦土匯聚。
無盡的痛楚仿佛正在加速撕碎著他,而他無能為力,只能默默承受。
這一次,他不想讓自己再一次躺下去等待痛苦結束。
他背貼東面的墻壁,一雙非人的異形怪爪緊緊摳住了墻壁,努力讓自己站的筆直。可那塊黑焦土的持續松軟所帶來的痛苦,痛的他不得不彎下腰,去擁抱大地,借助大地之力化解痛楚。
但在頭低下的剎那,他猛地又抬起了頭,好似猛然覺醒的一頭怪獸,雙目漸有火焰閃爍。發自內心的怒吼,到達喉嚨時變成了低沉的哀鳴。
他想念誦大明咒、冰心訣、文曲星訣,可來自黑焦土的痛楚能將這絲念想完全斬斷,讓自己完全沉浸在痛楚的苦海。
這一刻,他非常想念賜予自己這一切的那些人。
他知曉,將來要找那些人問個為什么,自己就必須得堅強的活下去,絕不能向他們賜予的惡魔腐蝕般的痛楚低頭與屈服。
伴隨獸肉中靈力的漸漸散去,經脈與筋骨碎裂的地方,原本完好的血肉再一次破碎,然后生成新的血肉,重新縫合碎裂的經脈與筋骨。漸漸地,痛楚亦消失了。
連續兩次同樣的經歷,讓他認識到,每一次的修煉便是對丹田玉府中那塊黑焦土的一次拓荒。拓荒著,引水灌溉,疏松土壤,肥料肥田,方可漸漸成為一塊肥沃良田。
這對于只有日夜不輟的修煉才行的修士來說,意味著什么?
對于需要進食大量蘊含靈力的食物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想到此處,陳天鴻的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此時,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睜眼一看,發現白袍老人竟然站在自己對面,拍打自己肩膀的右手尚未收回。
“七絕中最難的一關是‘絕己’。看來,你很可能是唯一一個有機率沖破此關的人。你現在的情形,我也幫不了你。我不會過問你過往的事,也建議你不要想過去的事,專注于自己是七絕門傳人的身份,最是重要。”
白袍老人說話時,徐徐化為一點白光,消失在玉壁上,只聽他喃喃自語道:“我這最后一個‘七絕老人’的稱號,好像有徒有虛名的嫌疑呀!嘿嘿,有趣了!那我就栽培出一個‘七絕小人’給他們驗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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