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會沒有主見呢?戲班的后事是我辦理的,馭鬼也是我自身本事——”
“你跟常二一樣的!”
趙福生毫不客氣打斷她的話:
“你馭鬼有成,不好好經營自身,強大自己實力,反倒去扶持別人,你不要本末倒置了!常家的富貴來源于你,你越厲害,常家則是越聽話越穩固,他們是附庸你的存在,你反倒把他們扶起,自己則裹足不前,專為他們收拾爛攤子,”趙福生頓了頓,頗有些感慨:
“這個世道的情況你也清楚,如今的常家今時今日可能會成為埋葬你自己的禍根,你說你糊不糊涂?”
“我、我——”
余靈珠心亂如麻,一時啞口無。
趙福生的話如雷霆震擊,轟入她大腦之中,令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此時她喪失了鎮定體面,驚慌失措,如同當年戲班出事時,她被抓進牢中,不知未來如何的小少女。
她一心想要解釋:
“可、可我只想報恩——”
“報什么恩?”
趙福生問。
余靈珠結結巴巴道:
“戲班、戲班——”
“戲班對你沒有恩。”
趙福生搖頭。
余靈珠不信:
“戲班養我多年,帶我走南闖北,他們不是我父母,都說生恩不及養恩,他們養活了我,怎么沒有恩呢——”
趙福生眉心‘突突’的跳:
“我就說平時沒事要少看些戲本子,戲班不是你的父母,確實沒有義務養育你,可你在戲班又非白吃白喝,天天勤苦勞作,你吃的飯都是自己干活掙回來的。”
說到這里,趙福生就奇怪了:
“余靈珠,你是覺得自己的勞力不值錢,不配吃那口飯嗎?”
余靈珠結結巴巴:
“他們教我唱戲——”
趙福生打斷她的話:
“那你叫師父了嗎?”
“叫是叫了——”余靈珠道:
“可——”
“那不就結了?”趙福生雙手一攤:
“更何況戲班子又是什么好東西,教你唱戲,為的是將來為班主賺錢,養大你成人,是為了將你賣入娼門,這算什么恩德?他們不養你,也要找其他女孩子。”
這些話顛覆了余靈珠以往認知,令她心神大亂。
“你重情義本來是好事,恩怨分明、有恩報恩也是對的,可要分清報恩的方式。”
趙福生嘆了口氣:
“你對常家的報答應該適可而止——”
她說到這里,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事情已經發生,再多贅述只是馬后炮而已。
余靈珠外表強悍,可她內心卻無法與人做割舍——這個世道不穩,許多人抱團合作,建立家族,本該是為了尋找遮風避雨之地,結果余靈珠扶持起來的常家給她帶來的不是清靜之地,反倒為她帶來了風雨。
“我……”余靈珠啞口無。
她被趙福生數句話一說,心中既是委屈,又有些忐忑。
她覺得自己做錯了事,趙福生定會以怪異的眼神看她,興許是反感、厭憎、不屑,還有些鄙夷吧?
心中這樣想著,她便再也忍不住,偷偷的抬眸想去看趙福生的眼睛——但她對上的是一雙憐憫中夾雜著理解的眼神,仿佛對她心中所想有包容。
“不過我認為這也不能全怪你。”
趙福生搖頭,余靈珠沒有受過這些教育。
這個世道教的是她恭謙溫順,沒有教一個女人如何去當家做主人——余靈珠不具備開拓守成的魄力。
真是可惜。
趙福生暗嘆了一聲。
她是真的憐憫余靈珠,既遺憾于她的馭鬼能力不是用來偵辦鬼案,造福大漢百姓,自己做一番事業,卻用來成為庇護常家的后臺;也憐憫于她遭遇,顛沛流離。
趙福生甚至可以想像得到,戲班子出事的契機恰到好處,一班人被關押入大牢后,興許避免了余靈珠淪落娼門的慘境,當她以為必死無疑時,得到常家人的相救,她那時受戲班影響,義氣為先,也注定了后來的悲劇。
……
這些事情里余靈珠有錯,可她的錯不是首要的。
趙福生從這一樁事件里,能看到她的悲苦,看到她的驚恐、無奈,也能看到她受限于這個時代環境的無能為力。
余靈珠怔怔的盯著她看。
兩人眼神交流,沒有說話,卻又勝過千萬語。
余靈珠感慨萬千,她竟然覺得自己這一刻受到了深深的理解,接著又心生疲憊與委屈。
“不說這些了。”
趙福生搖頭:
“接著再說常老太太的喪事。”
余靈珠內心受到了撫慰,整個人立馬平和了許多,她吸了一下鼻子,強忍內心酸澀:
“我記憶有些混亂,但是當時大嫂說,商議完后,將老太太不外葬。”
因趙福生對她的理解,令她再度抑制不住的生出想要報答趙福生的念頭——她性格中義氣為先,恩怨分明的一面再度占據上風。
此時余靈珠只知道趙福生格外重視武清郡鬼案,也在意細節,她恨不能立即回想出當年的點點滴滴,以報答趙福生理解并憐憫自己苦難的恩情。
“我想想、我想想——”
她慌忙的道,并不自覺的伸手敲擊自己的腦子。
見此情景,孟婆不由愣了一愣。
武清郡的鬼禍,禍源就在余靈珠的身上,趙福生先前大聲指出余靈珠問題,可末了又說不能全部怪她。
孟婆最初百思不得其解,此時見余靈珠焦急忙慌的樣子,又隱約明悟幾分。
“當時那風水先生說,常家祖宅是上佳的養墳之地。”
余靈珠想了半晌,終于不辜負自己的努力,幾十年前的事,竟一下想起了一些細節:
“常家的祖宅在武清郡城北的一個巷子胡同中,早前是跟人合居的一個大院,偏居一角,后來發達了,那一塊兒便被常家全占了下來,同住的居民一起遷去了其他地方。”
她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因記憶力突然變好而有些興奮:
“一共上千畝地,全劃下來了,修成了園林,本來準備修成別苑,安置兩個哥哥的內室,后來經商議,還是決定修成祖墳,將老太太安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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