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嬌嬌誰也沒回,自顧自拿著筷子夾菜,熱絡道,“吃,吃,大家快吃。”
說好聽點,是跟他們商量;說難聽點,是通知他們一聲。
畢竟分了家,族長那里也是哥三個一塊按了手印的。就算是喬天玉和李氏兩個做老子的,也不好事事插手。
更何況眼下這個事,量他們也不敢鬧太大,若是引來四方街鄰或者族人耆老,任誰也不會說她的不是。
哎呀,小平這個法子真是太好了,讀過書就是不一樣。
喬天玉一向知道老大媳婦是個拎得清的,但著實沒想到她今日能說出這番話來。
喬天玉端起一碗酒,自顧道,“來,大山,咱倆喝一個。”
喬大山簡直受寵若驚,他喜歡喝點小酒,爹娘一向是不喜他這個愛好的,爹更是不知道將他從酒桌上薅下來過多少次。而今天,爹居然要跟他喝酒!!
“爹,我敬你一個,”喬大山慌張起身,小心翼翼道。
“哎呀,爹,別那么小氣嘛,我和二哥雖然沒做官,但也是你的親親寶貝兒子嘛!來,咱爺四個一塊唄!”喬三山插科打諢道。
他現在和阿紜熟了,“正經”也有點裝不下去了,還是那副愛開玩笑的性子,不過行事倒是穩妥許多。
四人一齊舉碗。
喝完后,喬二山醞釀著開口道,“大哥,你得了那么多賞賜,我和老三也能跟著沾沾光......”
喬三山立刻打斷道,“g,二哥,你想沾光就說你自己啊,別帶著我,我可是清清白白一條好漢。”
二哥一張嘴,他就知道二哥想放啥屁。
他就是二哥肚子里的蛔蟲。
喬二山:“......”
好像他是啥黑漆漆的污濁人似的。
“老三,你這話說的,你不是大哥的兄弟嗎?大哥是穗豐君,咱就是穗豐君的兄弟了,”喬二山有些牽強地轉圜道。
“我自打出生起,就是喬大山的兄弟,”喬三山說著,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喬大山的酒碗,“是不是,大哥?”
“是,是,”喬大山很高興,雖然平常兩個弟弟也很崇拜他,但那都是因為他吹牛吹得好,今天不同,今天他是真的很牛。
有喬三山搗亂,一頓飯了了,喬家爺四個喝的爛醉如泥,喬二山也沒找到機會說借錢的事,氣的馮小麗在桌子下面將衣角攪的皺皺巴巴,吃完飯更是直接帶著香香回了家,看都沒看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喬二山。
最后還是李氏將他們一個個扶回了家。
喬小平跟著娘親一塊收拾殘局。
小平將碗筷盤子全部放進大木盆里,往墻那邊看了一眼,低聲道,“娘,你怎么提了一嘴就不說了?”
左嬌嬌提了一壺燒開的熱水過來,倒進木盆里,又往壺里兌滿冷水,放到灶臺上燒著,然后往木盆里倒了點涼水,開始刷碗。
“娘,你跟我說說呀!”喬小平催促道。
左嬌嬌看了她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忽然就不想說了唄!那么多肉,饞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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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么好法子,娘一輩子都在這左家莊過活,頂多往鎮上去一趟,聽得最多的就是家長里短了。你爹現在得了個官,我真是有點措手不及。”
喬小平安靜地蹲在一邊,看著眼前垂著頭洗碗的娘親,心中驚濤駭浪。
她一直覺得,娘親無所不能。
她喜歡吃肉,娘能突然變出幾片肉來。
她喜歡糖葫蘆,喜歡漂亮的頭花衣裳,娘總有法子能弄到錢買給她。
甚至,她想念書,娘也能將她送去書塾。
但現在,她忽然意識到,娘只是一個普通人,并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
有事情連娘都解決不了,該怎么辦?
喬小平活到六歲第一次如臨大敵,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慌。
“娘......”小平咽了咽口水,小聲開口道,“那該怎么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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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小平頓時豁然開朗,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聽就是三叔說的話。”
“哈哈哈,你三叔向來厲害得很呢!”
“也通透得很,”喬小平補充道,“他什么也不怕。”
“誰說的,你手指斷了的時候,可把他嚇壞了。聽你奶奶說,他在院子里跪了一夜求月光娘娘呢!”
喬小平驀然怔住。
左嬌嬌繼續道,“其實這事也不難,只要你爹點了頭,咱們直接去稟了族長就是,哪里需要他們同意了。你說是不是?”
“是,咱們已經分家......”喬小平興奮的語調驟然降低,唯恐被突然冒出來的奶奶呵斥一頓,四周看了看,壓著聲音道,“咱們已經分家了,他們才管不著呢,娘,分家了真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家雖分了,但血脈親情分不了。若是能顧慮周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只能先顧好自己一家了。”
“是,我知道了。”
順德州衙門。
沈正年底任期還差一年,連續兩年考核都是優,又趕上了二茬稻的契機,故連跳三級,擢升為順德州知州,居從五品。
“恭喜少爺,”趙卓私下里偷偷祝賀道。
“有什么可恭喜的,我是進士出身,卻被指去做了七品的知縣,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位罷了。”
進士乃天子門生,每三年只有二三百個,屬于稀有物種,所以知縣里面進士很少,舉人比較多。比如,大名鼎鼎的海瑞,就是以舉人做知縣的。
“大人,您連跳兩級,說明陛下還是顧念著您的......”
“這哪是顧念?整個江北地區全部遭難,江南那邊無非是因為沒怎么下雪,百姓不至于凍死罷了。這個節骨眼上把我升上來,是機會也是虎口呀!”
“屬下愿為少爺赴湯蹈火。”
沈正起身走到窗旁,看著外面又飄起了雪,緩緩道,“在其位,謀其政。既搬進了這知州府,也得做些事了。”
順德州下轄十一個縣,十個縣受災,唯一一個安然無恙不需要操心的,便是他之前管轄的昌平縣了。
其中,地域面積最大、受災最嚴重的三個縣分別是澤吉縣、威縣、陶罐縣。
澤吉縣的紀知縣是個清正廉潔,克己奉公的好官。不過,他性子太軟,被澤吉縣的地頭蛇瞞天過海。
威縣的魏知縣倒是個膽大強硬的,因此,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貪。
陶罐縣的陶知縣,八面玲瓏,雖也貪,可有分寸,行事也滴水不漏,他的把柄著實不好拿。
因著之前是同僚,他們三人也是知道沈正的脾性,不怕得罪人,所以三人心里都有幾分怵怕。
沈正也不負眾望,上來就直接道,“這回的災情若是平不了,我這知州定然做不下去,臨死我也得拉幾個墊背的不是?”
三位知縣:好直白。
果然,真誠才是必殺技。
不等魏知縣和陶知縣哭窮,沈正繼續道,“昌平縣的百姓為何過得去這個年,你我心知肚明。泥菩薩過江尚且自身難保,相信底下的人也能理解你們。”
魏知縣真的很想呵他一臉。
昌平縣沒事,不就是因為姓沈的查了全縣的鄉長嗎?
他們還曾私下里偷偷嘲諷沈正,做官得圓滑,他倒好,把人得罪了個干凈,這官路怕是走到頭了。
誰能想到,過個年的功夫,人家的官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們自己卻是要走到頭了。
“今年年底,各位任期滿,我定然親自上京,為各位在陛下跟前歌功頌德,”沈正不緊不慢道。
陶知縣心里默默道,干得好是歌功頌德,干不好怕是直接上奏罷了他們的官。
氣就氣在,他們是舉子,沈正是進士,哪怕是和他們同為知縣的時候,人家能往京中遞折子,他們呢?怕是進不了京就被攔下了。
同樣是做知縣,罷免他們,不必等吏部批復就可以暫停職責另委他人代理。罷免沈正,得實打實的板上釘釘,知州往上遞折子,批準了,沈正罷官,沒批準,知州罷官。
莫說知州了,就是知府,也不會輕易挑釁進士及第的知縣。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這么大啊?
好氣,又不敢撒的那種。
陶知縣第一個彎腰領命,有沈正呢,他也不怕得罪人,只說是知州大人的吩咐就行了。
“好,陶知縣果然深明大義,趙卓,取紙來,本官定與各位知縣共進退,”沈正揮毫簽下自己的名字,還畫了押,然后將筆遞給了陶知縣。
陶知縣瞧著那紙上寫的字,就是什么順德州官員上下一心共救黎民的裝腔作勢的漂亮話,況且沈正也簽了字,他也不好推辭,就跟著簽字畫押了。
瞧著施施然離開的老陶,魏知縣又羨慕又不舍,威縣的銀子大多在他的口袋里,吃進去開心,吐出來,可就不樂意了。
他寧肯看著那些糧食在倉庫里發霉變成土,也不舍得拿出來賑災。
紀知縣也想領命,可他領不了,他連稅都收不上來。
想到自己治下無能,紀知縣不禁流下了兩行熱淚。
魏知縣一瞧,暗道這小子好厲害的功夫,也強擠了幾滴淚,剛準備開口哭訴,就被紀知縣搶了先,“紀某無能,有負大人所托,自請革職。”
魏知縣:“!”
這……
老紀這個娘炮也這么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