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已經重新戴上了防護鏡,悶聲道:“干活。”
上午剩下的時間,林墨熟悉了一下這臺久違的機器。指尖拂過冰涼的操作桿和略顯粗糙的按鈕,一種肌肉記憶般的熟悉感涌了上來。他看了看當天的生產任務單,是一批“逸云”逍遙椅的弧形連背構件。
李德全負責上料和粗調,周軍輔助,王大朝負責質檢和流轉。林墨站到了主操作位。
“林工,您來?”周軍有些不確定。畢竟林墨剛回來,而且這活精度要求太高。
林墨點點頭,沒說話。他先仔細觀察了李德全固定好的木料紋理走向,又用手在預定加工區域摸了摸,感受木質的緊實度。然后,他啟動機器,預熱,校刀。
當高速旋轉的鎢鋼刀頭緩緩接近暗紅色的紫檀木時,整個工位都安靜下來。只有機器低沉的嗡鳴和林墨平穩的呼吸聲。
沒有新手的小心翼翼,也沒有老手的粗暴直接。刀尖接觸木料的瞬間,發出一聲極其輕微、近乎悅耳的“嘶”聲。林墨的手極穩,眼睛盯著飛速切下的木屑顏色和形態——這是判斷切削質量和木材內部狀況最直觀的依據。
弧形槽榫的輪廓一點點顯現。他的操作頻率并不快,甚至比李德全平時還要慢一些,但每一次進給都恰到好處,幾乎沒有空程和反復修正。木屑均勻細密,呈淡淡的金黃色,說明切削溫度控制得極好,沒有燒灼木材。
第一個構件加工完成。王大朝立刻拿過去,用千分尺和弧形樣板仔細測量。
“乖乖……”他抬起頭,臉上滿是驚嘆,“全部在正中!一點不差!老李,你看看這榫肩的光潔度!”
李德全接過構件,對著光看了看榫肩的斜面,又用手摸了摸,繃緊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嗯。”
這是最高的評價。
周軍看著林墨的眼神,已經帶上了崇拜。
林墨卻已經開始加工第二個構件。他的速度依然不快,甚至有意在幾個非關鍵步驟稍微放慢了一點節奏,讓刀具空轉幾秒。他在控制產量。
這不是藏拙。他很清楚,自己這臺機器是前道關鍵工序。如果他用全力,以他對這臺機器的了解和如今更精微的掌控力,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但那樣做,加工出來的構件會像流水一樣涌向下一個工段——打磨和組裝。那些工段的工人、設備、節奏,都是按照以往的平均產能配置的。驟然增加三成的工作量,必然會導致后續環節積壓、忙亂,甚至可能因為趕工而影響質量。
他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一線工人。他的責任,是保質保量完成自己工位的工作,同時要考慮整個生產線的順暢。逞個人之快,打亂整體節奏,那不是幫忙,是添亂。
所以,他控制著速度。讓自己保持在一個比優秀五級工稍快、但又不至于引起生產節奏紊亂的水平線上。每一個構件都完美無瑕,但產出節奏平穩有序。
午飯鈴響時,林墨這個工位已經完成了當天任務量的三分之一,而且全部是一次通過,無返工。
王大朝一邊洗手一邊對周建國感慨:“看見沒?這就叫舉重若輕。林墨要是放開了干,咱們下午就能歇著了。”
周軍嘿嘿笑:“那敢情好!”
李德全默默擦著工具,看了一眼正在清理機器臺面的林墨,忽然開口:“下午,你主刀。我上料。”
這意味著,他將最重要的操作位置完全交給了林墨。
林墨點點頭:“好。”
下午,那個小雜物間已經收拾出來了。大約十來個平方,靠墻擺了一張舊工作臺,一盞吊燈,一個電源插座。雖然簡陋,但窗明幾凈。
林墨把自己的那套精密工具和一些私人物品搬了進去。關上門,這里就是一個獨立的小天地。窗外是車間忙碌的景象,窗內是即將開始的、無人打擾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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