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廠順利進入試生產階段,轟鳴的機器聲逐漸沉淀為穩定而富有節奏的律動。得益于一分廠積累的豐富經驗和一套相對成熟的管理流程,需要林墨親自盯在現場解決的技術難題顯著減少。
這為他贏得了寶貴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他將這些時間,幾乎毫無保留地投入到了對蘇作木工技藝更深層次的鉆研之中。
憑借自身扎實的七級木工功底,以及超越時代的眼界和來自傳承之徑的完整技術傳承,那些在旁人看來需要經年累月才能領悟的蘇作工藝精髓與獨特手法,在林墨手中往往能一點就透,一學即通。
他不再滿足于簡單的模仿和復刻,而是開始深入理解其背后的美學邏輯和制作訣竅。
在工作之余,在魯班工坊的工作臺上,刨花如雪般堆積在腳邊,空氣中彌漫著紫檀、黃花梨等名貴紅木的淡淡幽香。
他將心血傾注在一件件精巧的蘇式紅木小件上:筆筒外壁浮雕著秀雅的纏枝蓮紋,深淺得宜,仿佛能從木紋中生長出來;
小巧的座屏框架采用委角線腳,屏心嵌著緙絲山水,邊框與畫面的結合天衣無縫;
提盒的梁架結構輕巧牢固,榫卯精密,提梁弧度流暢自然;
都承盤分層設格,用于歸置文房小件,每一處轉角、每一條線腳都處理得圓潤秀氣,充滿了江南文人式的精致與考究。
這些作品,不僅形制標準,更難得的是氣韻生動,將蘇作的“空靈”、“簡遠”、“秀麗”體現得淋漓盡致。它們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承載了匠心與溫度的藝術品。
林墨挑選了幾件自己最為滿意的作品——那個浮雕纏枝蓮的筆筒、一座嵌緙絲的小座屏,以及一個做工極為精巧的三層提盒,仔細包好,在一個下班后的傍晚,找到了正在技術科整理資料的陳敏。
“陳敏同志,最近做了些小玩意兒,想著你平時畫畫、整理資料或許用得上,放著也是放著,你看看合不合用?”林墨將包裹遞過去,語氣盡量顯得平常,但眼神中還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陳敏有些疑惑地接過,當她解開包裹,看到那幾件在燈光下泛著溫潤光澤、工藝精湛無比的紅木小件時,眼睛瞬間睜大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個筆筒,指尖拂過上面靈動流暢的雕花,又輕輕打開提盒,查看內部精巧的結構。
“這……這都是你做的?”陳敏的聲音里充滿了驚嘆,“太美了!這雕工,這線條,完全是蘇作精品的氣派!林墨,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
她捧著那座小座屏,愛不釋手,“這筆筒放畫筆,這提盒裝顏料和畫稿,這座屏擺在案頭……真是太合適了!謝謝你,林墨!”
看著她發自內心的喜愛和笑容,林墨心中也涌起一股滿足感,仿佛連日來挑燈夜戰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你喜歡就好。蘇作講究‘精、巧、簡、雅’,我也是剛開始學,還有很多需要琢磨的地方。”
“你這要是剛學,那別人都不敢說會了。”陳敏珍重地將幾件小件收好,抬頭看他,眼中波光流轉,除了欣賞,似乎還多了些別樣的東西,“這份禮物太珍貴了,我……我很喜歡。”
有了這次贈禮的契機,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又近了一層。恰逢此時,陳枋安廠長的父親,四九城在木工行當小有影響力的陳老爺子,得知林墨在鉆研蘇作,也主動提出帶他去拜訪幾位隱居在京城的蘇作大師。
這些大師多是早年從江南北上,身懷絕技,如今雖年事已高,但眼光依舊毒辣。林墨帶著自己近期制作的一些小件和遇到的疑問上門求教,態度謙遜,語誠懇。
在那些堆滿工具和木料、充滿歲月氣息的老宅子里,常常能看到這樣的景象:林墨與白發蒼蒼的大師相對而坐,中間擺著一件未完成的構件或是一件古舊家具。
林墨不僅能迅速理解大師們點撥的關鍵,更能舉一反三,提出自己對某些傳統結構在現代應用中可能進行的優化,或者將蘇作的空靈線條與京造的雄渾骨架相結合的大膽設想。
一位戴著老花鏡、手指干瘦卻異常穩定的老師傅,在聽完林墨對一件明式椅改良靠背曲線的想法后,久久凝視著他,最終長嘆一聲,對陪同而來的陳老爺子說道。
“老陳啊,你這帶來的后生,了不得!心思活,手底穩,更難得的是心里有傳承,眼里還有將來!咱們這點老底子,交到這樣的年輕人手里,不算埋沒!”
這樣的評價,無疑是對林墨最高的認可。陳老爺子捻須微笑,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