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墨沉迷于圖書館,如饑似渴地為工坊汲取“料性本源”與“力之規儀”的養料時,發動機研究小組的李老師也辦妥了所有手續。一份蓋著紅印的正式文件下發到土木系并通知了林墨本人,他算是被特批,名正順地成為了該科研項目組的編外成員。
小組里除了負責人李老師,還有三名正式成員:兩位大三的學長——性格沉穩、擅長理論計算的張軍和動手能力強、負責實驗臺搭建的趙海;以及一位大四的學長、小組的實際帶頭人、主要負責整體協調和論文撰寫的孫志遠。
林墨作為大二學生,年級最低,但他因是夜校考上,實際年齡與幾位學長相差無幾,倒是避免了被當做“小學弟”看待的尷尬。
第一次小組會議在汽車樓一間騰出來的小辦公室進行。李老師熱情地向三位高年級學生介紹了林墨,尤其著重強調了他那“化腐朽為神奇”的木工手藝。
張軍和趙海好奇地打量著林墨,態度友善中帶著一絲審視。孫志遠則表現得更為持重,與林墨握手時語氣平靜:“歡迎加入,李老師夸你手藝好,你做的發動機模型真是漂亮,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任務分配很快明確下來。課題組正在攻關一種新型汽油機的缸內氣流組織優化問題,涉及復雜的進氣道和燃燒室形狀設計。
孫志遠負責理論分析和計算,張建軍輔助進行仿真,趙海負責改造試驗臺和傳感器布置。
而林墨的任務,就是根據孫志遠他們畫出的設計圖紙,快速、精準地制作出各種不同方案的進氣道和燃燒室木模,以便后續翻制砂型進行鑄造成型,或者直接連接到透明實驗段上進行流場觀測。
“林墨,”李老師指著黑板上復雜的二維圖紙和三視圖,“我們的設計迭代很快,可能三五天就出一個新方案。你需要盡快理解圖紙,把它變成實物。精度是關鍵,尤其是這些過渡曲面,直接影響到氣流效果。有沒有問題?”
林墨仔細看著那些線條,腦海中已然開始構建三維形態,他點點頭:“沒問題,李老師。我會盡快熟悉。”
于是,林墨在研究小組的角色就此確立——一個極其重要卻又相對單純的“模型匠人”。他不需要參與深奧的燃燒理論討論,也不必煩惱復雜的實驗數據解讀,他的戰場就在那間熟悉的工作室,對手就是圖紙和木頭。
這對林墨而,反而成了一種“放松”。相比于在圖書館啃讀那些深奧的理論著作,將清晰的工程圖紙轉化為實體模型,幾乎成了他技藝的某種“實踐應用”和“休息”。
他精湛的手藝和對尺寸、曲面的極致把握,使得他制作出的木模不僅完全符合設計意圖,甚至比圖紙要求的精度更高。
孫志遠等人最初還心存疑慮,但在拿到第一個木模,檢測后發現其光潔度和型線精度遠超預期后,徹底服氣了。課題組的設計迭代速度因此大大加快,李老師喜不自勝,連連稱贊林墨是小組的“福將”。
林墨也樂在其中。通過制作這些發動機核心部件的模型,他直觀地感受到了“形”如何影響“流”,如何影響“力”,這與他正在學習的結構力學、材料力學知識隱隱呼應,互為印證。
而且,小組提供的標準、規范的工程圖紙,本身也是一種極好的學習資料,讓他對現代工程制圖的理解更深了一層。
時間倏忽而過,轉眼便是十月。國慶節到了,學校放假三天。秋高氣爽,四九城也多了幾分節日的氣氛,雖然物資仍不豐富,但人們臉上總算有了些輕松的笑意。
林墨回了四合院。母親程秀英張羅著要給他補補。林墨笑著安慰母親,說學校伙食還行。假期第二天,他見天氣晴好,便提議帶弟弟林賢和妹妹林巧出去走走。林賢上了中專后愈發穩重,林巧則是歡呼雀躍。
也沒什么特別的目的地,林墨便帶著弟妹去了附近的信托商店逛逛。這里依舊是老樣子,各種舊家具、舊衣物、舊物件琳瑯滿目,帶著歲月的痕跡。
林巧對一面鑲著貝殼的舊梳妝鏡很感興趣,林賢則在一旁翻看舊書。林墨自己則習慣性地在舊家具和工具區域流連,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老物件上有些精巧的榫卯或獨特的工藝。
就在他們閑逛時,旁邊兩位老者的閑聊聲飄入了林墨耳中。
“……聽說了嗎?前幾天晚上,工商和公安聯合行動,動靜可不小!”
“咋沒聽說!我們胡同老劉家那小子,就想拿他爹留下的舊懷表換點糧票,讓人逮個正著!表沒收了,還罰了款,差點給拘留了!”
“唉,這年月……現在風聲緊得很,說是要徹底剎住這股‘歪風’!鴿子市都快沒人敢去了,抓著一個就罰!”
“可不是嘛,以后這私下換東西的路子,怕是徹底斷了……”
兩位老人壓低的聲音里帶著心有余悸和無奈。
林墨心中微微一凜。雖然“周墨”的身份早已金盆洗手,最后一次交易也處理得干凈利落,但聽到這消息,還是讓他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政策的韁繩正在收緊,過去那種混亂的、基于生存本能的地下物資流動,正在被強力取締。
他又陪著弟妹逛了一會兒,給林巧買了那面她喜歡的小鏡子,給林賢買了兩本舊的工程技術書籍。但心里的那絲疑慮并未散去。
將弟妹送回家后,林墨找了個借口出門。他騎上車,憑著記憶,穿街過巷,來到了金牙孫有福之前居住的那片區域。
越是靠近,那種莫名的預感越是強烈。周圍的街坊似乎一切如常,但又仿佛彌漫著一種難以說的緊張和安靜。
他來到孫有福那座小院前。院門緊閉著,但仔細看,門上的鎖已經換了一把新的、更結實的鐵鎖。透過門縫往里看,院子里空蕩蕩的,以前堆放的那些雜物破爛都不見了蹤影,顯得異常干凈,甚至有些荒涼。
這時,旁邊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老太太端著盆水出來,警惕地打量了林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