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跑遍了城南城北不同的供銷社和郵局,購買了不同產地、毫無特征的信封和郵票。在一個天色未亮的清晨,他如同幽靈般穿行在城市邊緣,將十封信分別投入散布各處的、人流稀少的郵筒。
這些信,飛向了林墨認為最可能重視技術、也最有能力推動一些事情的部門: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農業部、水利電力部、中國科學院、幾個主要的農業大省的農業廳和水利廳,以及《人民日報》編輯部。
幾天后,首都,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某間忙碌的辦公室。
秘書小張整理著堆積如山的信件和文件,大部分是各研究所的匯報、項目申請,也有一些群眾來信。他習慣性地快速瀏覽信封,進行分類。一封沒有寄信人地址、字跡略顯僵硬但異常工整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上只寫著“國家科委
負責同志
親啟”。
拆開信,首頁那行字讓他愣了一下。他快速翻閱,越看越心驚。里面描述的“火箭錐”打井法、壓水井結構圖、特別是“陶罐滲灌”和“穿孔管滴灌”的思路,以及關于覆蓋保墑、耐旱作物選擇的系統建議,完全不同于常見的浮夸口號或簡單訴苦,充滿了務實的、可操作的細節,甚至帶有一種超越當下普遍認知的前瞻性!
他不敢怠慢,立刻將信呈送給分管農業科技的趙副主任。趙副主任是位務實的老革命,早年留蘇學過一些農學。他戴上老花鏡,仔細閱讀。起初眉頭緊鎖,懷疑是某個農業專家的投稿,但字跡又不像任何他熟悉的人。當他看到“陶罐滲灌”的原理圖和節水效果分析時,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有點意思...這個思路很樸素,但直指要害,減少蒸發...覆蓋保墑也是老農經驗,但總結得這么系統...”他喃喃自語,隨即對秘書說,“小張,把這封信復印幾份,分別送農業部農田水利局、中國農科院旱作所、還有水利部農水司,請他們的專家看看,提提意見。注意,來源保密。”
與此同時,類似的信件也躺在了農業部某位資深技干的案頭,以及水利部一位剛從基層調研旱情回來的老工程師的辦公桌上。
中國農業科學院,旱作農業研究所。
副研究員李明新,一位專注于作物抗旱生理的專家,正為北方持續的春旱憂心忡忡。他接到了科委轉來的信件復印件。起初他并不在意,但信中關于“不同土層有效水分與根系分布”的簡要描述,以及重點推薦高粱、谷子、綠豆等耐旱作物的科學依據,引起了他的專業興趣。
“咦?這人...似乎懂點門道。不是外行瞎寫。”他仔細看著“陶罐滲灌”的示意圖,“這法子...古書上好像有零星記載‘甕灌’,但這么清晰的原理闡述和應用建議...妙啊!特別適合咱們缺水的山地果園和菜田!成本低,效果好!覆蓋保墑更是金玉良!可惜推廣力度...”他立刻提筆,在意見欄寫道:“此信所提‘簡易滲灌’(陶罐法)、覆蓋保墑、耐旱作物選擇等建議,極具現實操作性和科學價值,尤其適合當前農村生產力水平,強烈建議納入抗旱技術推廣手冊進行試點...”
水利部農田水利司。
老工程師周衛國,一輩子和農村水利打交道,剛從河北旱區回來,滿眼都是干裂的土地和農民愁苦的臉。他拿到信件,看到“壓水井結構圖”時,眼睛一亮:“對!這東西在豫北民間見過類似的,叫‘壓水器’,比挑水強多了!圖紙畫得標準!”再看到“火箭錐”的描述,他拍案叫絕:“好辦法!比純靠鎬頭快多了!適合咱們缺設備的現狀!”
當他翻到“滴灌”部分,看到“穿孔竹管”、“陶罐滲灌”時,陷入了沉思。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工程師,他瞬間理解了其中蘊含的“精準灌溉”、“減少蒸發”的核心思想,這與他在國外文獻中瞥見的、極為先進的“滴灌”概念不謀而合,只是材料和應用規模天差地別。
周工激動地站起來,“雖然材料簡陋,但思路是頂級的!節水啊!現在大水漫灌太浪費了!這封信的價值,在于它提供了一套適合我國當前國情、農民能理解、能操作的抗旱組合拳!從開源、節流、保墑、到作物,環環相扣!”他在回復意見中極力推崇信中的實用技術,并建議在重旱區選擇公社進行“壓水井+覆蓋保墑+耐旱作物”的集成示范。
幾天后,一份匯總了幾大部門專家意見的簡報,連同那封匿名信的核心內容摘要,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國家計劃委員會某位分管農業的領導的辦公桌上。專家們的意見高度一致:此信所提技術雖非高精尖,但勝在實用、易推廣、成本低、切中時弊,尤其是“簡易滲灌”和“覆蓋保墑”的思路令人耳目一新,具有極大的現實價值,建議在旱情嚴重地區試點推廣。
領導仔細閱讀了簡報和專家意見,目光在“陶罐滲灌”、“覆蓋保墑”、“壓水井推廣”、“耐旱作物補種”等關鍵詞上停留良久。他深知當前農村的困境和物資的匱乏,信中這些“土辦法”恰恰可能是最解燃眉之急的。他拿起紅筆,在簡報上批示:
“此信所集民間智慧,甚好!所提抗旱土法,如陶罐滲灌、覆蓋保墑、推廣壓水井、搶種耐旱作物等,切合實際,簡便易行。請農業部牽頭,會同水利部、科委,立即召集相關專家討論文中可行內容,同時收集其他可行方案匯編,形成《抗旱保收簡易技術措施要點》,火速下發各重旱省區,并選擇若干公社進行重點示范推廣。強調務實,力戒空談,以解農民燃眉之急。匿名者心系國家,其情可感。”
很快,一份凝聚了林墨來自未來的碎片化知識、國內各領域專家增編后被認可、并被高層批示的《抗旱保收簡易技術措施要點》,以加急文件的形式,飛向了正在與春旱抗爭的北方大地。雖然“滴灌”這個名詞并未出現,但“陶罐滲灌法”作為其最原始的、適應1959年中國農村的形態,第一次被寫入了官方的推廣文件。而“覆蓋保墑”這一古老智慧,也被提升到了至關重要的位置。
在全國各重災區正普及《抗旱保收簡易技術措施要點》的抗旱措施時,千里之外的南鑼鼓巷,林墨對此一無所知。他依然每天在龍成廠磨煉技藝,在夜校里學習知識,在牡丹收音機中捕捉著時代的脈搏。他只知道,自己把能做的、該做的,都去做了。那份匿名的信件,能否激起漣漪,已經不是他所能掌控。他唯一能把握的,是繼續錘煉自己的手藝,守護好身邊的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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