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宴后第二天清晨,林墨換上了母親連夜漿洗干凈的舊衣服,精神抖擻地跟著趙山河,走進了龍成硬木家具廠的大門。
清晨的龍成硬木家具廠,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木材原香、清漆、桐油以及鋸末粉塵混合的獨特氣味。巨大的廠房里,機器轟鳴與手工工具的敲擊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滿力量與韻律的勞動交響。
林墨跟在師父趙山河身后,腳步踩在廠區水泥路和木屑鋪就的小道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趙山河步履沉穩,對周遭的喧囂習以為常。他帶著林墨徑直走向廠區中部一棟相對較新的二層紅磚小樓,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行政辦公樓”。
“先去勞資科報到,領東西。”趙山河簡意賅。
推開一樓掛著“勞資科”牌子的房門,一股油墨、紙張和淡淡煙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幾張大辦公桌后坐著忙碌的工作人員。靠里一張較大的辦公桌后,坐著一位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中年人,正是孫科長。他面前堆著些文件和表格。
“老孫,人帶來了。”趙山河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室內的嘈雜。
孫科長抬起頭,推了推眼鏡,臉上露出公事公辦中帶著點熟稔的笑容:“老趙,動作夠快啊!這位就是小林同志吧?街道辦王主任可沒少夸你覺悟高。”他目光落在林墨身上,帶著審視,卻也還算和善。
“孫科長好!”林墨連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問好,雙手將那張蓋著街道辦鮮紅大印的介紹信遞了過去。
孫科長接過信,仔細看了看,點點頭:“嗯,手續齊全。小林啊,歡迎加入龍成廠!咱們廠是公私合營后的重點單位,生產任務重,學手藝更要能吃苦!跟著趙師傅,是你的福氣,好好學!”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里拿出一疊表格,“來,把這些表填了。姓名、年齡、籍貫、家庭住址、成分、文化程度、家庭成員......都寫清楚。”
林墨應了一聲,接過表格和一支蘸水鋼筆,走到旁邊一張空桌前,深吸一口氣,開始認真填寫。
鋼筆尖劃過粗糙的表格紙,發出沙沙的輕響。他寫得一絲不茍,每一個字都力求工整清晰。表格內容涉及個人和家庭方方面面,林墨憑借融合的記憶和對當下時代的理解,謹慎作答,尤其在“家庭成分”一欄,鄭重地寫下“工人”。
表格填好交回。孫科長快速瀏覽了一遍,確認無誤,拉開另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用牛皮紙仔細包好的小方塊,拆開——里面是一枚簇新的、黃銅色的廠徽和一張同樣嶄新的、硬紙殼的工牌。
“給,收好了。廠徽別在左胸,工牌隨身帶,進出廠門、去食堂打飯都要查。”孫科長將兩樣東西遞給林墨。
“謝謝孫科長!”林墨鄭重地接過,小心地將廠徽別在左胸口衣襟上,工牌則仔細地揣進內側口袋。
“小劉!”孫科長朝門外喊了一聲。一個二十出頭、穿著藍色工裝、看起來挺機靈的小伙子應聲跑進來。“孫科,您找我?”
“帶這位新來的林墨同志,去后勤倉庫領勞保用品和這個月的工資。然后直接送到趙師傅的二車間去。”孫科長吩咐道。
“好嘞!林墨同志,跟我來吧!”小劉熱情地招呼道。
趙山河對林墨點點頭:“領完東西直接到木工車間找我,靠東頭那片,掛著‘精密木模組’牌子的地方。”說完,便轉身風風火火地往車間方向去了,顯然記掛著生產。
林墨跟著小劉出了勞資科,穿過一片堆放著原木和半成品部件的露天料場,走向廠區角落一排略顯陳舊的平房,門口掛著“后勤倉庫”的牌子。
倉庫里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棉布、橡膠和機油的味道。高高的貨架上堆滿了各種勞保用品和工作服。一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保管員正戴著老花鏡,在窗口后的本子上登記著什么。
“張師傅,給新來的學徒工林墨同志領勞保,木工車間的。”小劉熟門熟路地喊道。
老張頭抬起頭,透過老花鏡上沿打量了林墨一眼,慢悠悠地問:“身高?”
“一米七五左右。”小劉替林墨答道。
老張頭轉身在身后的架子上翻找起來,嘴里念叨著:“新學徒啊......按規矩,‘三新一舊’。”
不一會兒,他抱著一摞東西放到窗口的水泥臺面上:
兩套嶄新的深藍色粗布工裝
一雙嶄新的翻毛牛皮勞保鞋
一頂半新的、洗得發白的勞動布工帽
兩副嶄新的白色粗線手套
一條半新的、厚帆布圍裙
一塊半新的、厚實的深藍色墊肩布
一個半新的搪瓷缸子
“喏,點一點,簽個字。”老張頭把一本厚厚的登記簿推過來,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領取信息。
這就是“三新(工裝、鞋、手套)一舊(工帽、圍裙、墊肩、缸子)”了。林墨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在指定位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工整。
“這勞保鞋可是好東西,省著點穿!”老張頭叮囑了一句,又拿出一個小本子,“這是勞保手冊,上面寫了各種勞保用品的領用周期和愛護要求,自己看看。”
林墨道了謝,將這一大堆東西抱在懷里,厚實的布料和沉甸甸的皮鞋帶來一種踏實的觸感。
接著,小劉又帶他去了隔壁的財務室窗口。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女會計接過孫科長簽過字的條子,熟練地拉開抽屜,數出錢票:
三張嶄新的深棕五元紙幣、三張綠色“壹元”紙幣。和一些角幣和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