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監的生活,從最初新鮮有趣,漸漸變得枯燥乏味,最終化為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
孫悟空是天生石猴,本就不耐煩這般被人管束的日子。更何況,這管束之中,還處處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
起初,他還只是覺得那些仙官有些公事公辦。
他每日將天馬喂養得膘肥體壯,精神抖擻,可前來巡查的上司,卻只是淡淡地掃一眼,不咸不淡地夸一句尚可,便轉身離去,連一個正眼都懶得給他。
同僚們更是與他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
他熱情地湊上前去,想與他們稱兄道弟,分享自己花果山趣事,換來的,卻往往是對方一句“公務在身,弼馬溫大人還請自便”的禮貌、疏遠。
他們并不公然嘲諷,也無明顯的敵意。但那種骨子里透出來、將他排除在所有圈子之外的無形壁壘,比任何惡惡語都更讓他感到難受。
他卻不知,天庭作為一個維系三界運轉的龐大機構,其核心,依舊是“秩序”二字。
而他孫悟空,從被招安的那一刻起,在天庭眾仙眼中,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秩序破壞者。
大鬧龍宮,強奪重寶;擅闖地府,撕毀生死簿。這兩樁大罪,雖因玉帝招安而被暫時壓下,卻早已傳遍了天庭的每一個角落。
讓他來看管御馬監,已是玉帝法外開恩。還想讓他們與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野仙稱兄道弟,推心置腹?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如同無形的針,一根根刺入孫悟空滿懷期待的心。
他開始變得沉默,不再主動與人搭話,每日只是埋頭喂馬,將滿腔的郁悶與不解,都發泄在了那些天馬身上。他將天馬梳理得愈發神駿,卻也將那馬廄石槽,捏出了一個個清晰指印。
花果山水簾洞內,水鏡前的氣氛,也隨著孫悟空心境變化,而變得有些沉悶。
“……這天庭的官僚作風,倒是與某些貴族,有幾分相似。”卡皮塔諾看著水鏡中的一幕,聲音中竟帶上了幾分感同身受。
他也曾是凡人,也曾為了心中的正義與榮耀,在冰冷體系中掙扎。這種并非源于惡意,而是出自體系本身排外性的冷漠,對一個渴望融入的人而,是比刀劍加身,更難以忍受的折磨。
“呵!”陸壓冷笑一聲,他端起一杯猴兒酒一飲而盡,眼中閃爍著危險光芒,“我看他們是自尋死路!”
鐘離沒有說話,他看到了孫悟空的憤怒,也看到了天庭的排斥。他看到了秩序建立后,必然產生的僵化與保守。
如今的天庭,在昊天苦心經營下,早已不是巫妖量劫后的空殼子。一代代循規蹈矩成長起來的新神官,證明了這個體系固然穩定,卻也失去了包容性。
孫悟空,就像一塊棱角分明的零部件,被強行塞進了一個嚴絲合縫的機器里。機器里每一個零件,都在本能地排斥著這個異物。結果,不是頑石被磨平棱角,便是機器被徹底撐爆。
而以孫悟空的性子,結果……不而喻。
這一日,御馬監新到了一批仙官,為慶賀上任,便在監內設下一場小宴。孫悟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本已不愿參與這等應酬,但想著或許是個緩和關系的機會,便還是去了。
宴席之上,眾仙官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卻唯獨將他晾在一旁,無人問津。孫悟空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默默地喝著悶酒,心中郁氣已然積攢到了。
就在此時,他聽到鄰桌一位仙官,酒過三巡,略帶醉意-->>地高聲笑道:“說起來,我等能在此安逸飲宴,還得多謝咱們弼馬溫大人啊!”
另一位仙官立刻會意,掩嘴笑道:“王兄此差矣。何止是飲宴?我聽聞,連天宮的仙娥們,如今都愛用‘弼馬溫’來嚇唬那些不聽話的仙獸呢。你若再不聽話,便叫弼馬溫來管你!”
“哈哈哈哈!”
一陣哄堂大笑,在宴席間響起。那笑聲,充滿了戲謔與嘲諷。
他手中的酒杯,“啪”的一聲,被捏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