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宮出來,陸羽并未直接回自己的書房,而是信步走向了控鶴府。
對付武三思這頭只會用蠻力的蠢豬,光有動機和目標還不夠,必須找到他身上最癢、最痛,又最不容易被陛下察覺的那個罩門。
而關于洛陽城里這些王公貴戚的腌臢事,最清楚的,莫過于日日為女帝批閱奏章、整理情報的上官婉兒。
控鶴府內,一如既往的清雅幽靜。
上官婉兒正臨窗練字,見到陸羽進來,擱下筆,眉宇間帶著幾分了然。
“看來,帝師大人是又有難題了?”
“難題談不上,只是有些好奇。”陸羽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我方才去東宮探望太子,回來時,在想一件事。如今朝中勛貴,多有經商之舉,此風一行,于國朝財稅而,不知是好是壞。我身為帝師,也需為陛下分憂,想了解一二。”
他將自己的目的,包裝得冠冕堂皇,一副為國為民的權臣模樣。
上官婉兒冰雪聰明,哪里會信他這套說辭。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陸羽一眼,也不點破,只是轉身從一排排高大的書架中,抽出了幾本厚厚的卷宗,輕輕放在桌上。
“帝師大人既有此心,婉兒自當相助。這些,是近一年來,御史臺遞上來,卻被陛下留中不發的彈劾奏本,大多與‘皇商’有關。你若真想為陛下分憂,不妨從這里看起。”
陸羽眼前一亮。
留中不發,意味著陛下知道,但不愿處理。這里面藏著的,正是他需要的秘密。
“多謝婉兒。”
“不必謝我。”上官婉兒重新拿起筆,聲音清淡,“你別把天捅出個窟窿,讓我和陛下難做,便好。”
陸羽笑了笑,捧著那幾本沉甸甸的奏本回了自己書房。
他燃起一炷凝神的檀香,將奏本一一攤開。昏黃的燈光下,一行行朱筆墨字,如同一條條淌著血淚的控訴,將武氏外戚,尤其是梁王武三思的貪婪與霸道,赤裸裸地展現在他眼前。
強占民田、壟斷鹽鐵、逼買逼賣……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而其中,一份來自前朝御史的奏本,引起了陸羽的特別注意。
奏本彈劾的,正是武三思的“四海通”錢莊,強行收購城南一家名為“紫云坊”的染料作坊。
與其他奏本不同的是,這封奏本的末尾,用極小的字,附上了一句注腳:“聞,魏王亦有意此坊之‘霞光紫’秘方,曾三度遣人洽談,未果。”
魏王,武承嗣!
陸羽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武承嗣與武三思,是武氏家族中最為顯赫的兩位親王,也是潛在的太子之位的最有力競爭者。兩人明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卻早已是水火不容。
一個染料作坊,竟然能讓兩位親王同時看上?
陸羽的興趣被徹底勾了起來。他繼續翻閱,終于在另一份不起眼的工商記錄中,找到了關于“霞光紫”的描述。
這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紫色染料,色彩艷麗,且經久不褪,據說染出的布匹在陽光下會呈現出流霞般的光澤,深受洛陽貴婦們的追捧。而制作“霞光紫”的秘方,由紫云坊的工匠家族世代相傳,從不外泄。
武承嗣想買,走的是正規路子,被拒絕了。
武三思想要,直接連鍋端,把整個作坊都給吞了。
這一下,不僅是斷了武承嗣的財路,更是當著全洛陽城的面,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找到了!
陸羽的眼中,閃過一絲獵人般的精光。
這就是他要找的突破口,一根足以撬動武氏內斗的杠桿。
光有情報還不夠,他需要親眼去驗證一下這兩兄弟之間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
機會很快就來了。
三日后,是上巳節,曲江流飲,洛陽城中的王公貴族們,都會聚集在洛水之濱,設宴游樂。
陸羽作為新晉帝師,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洛水之畔,旌旗招展,錦帳連云。
陸羽到場時,宴會已經開始。他一眼就看到了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武承嗣與武三思。
武承嗣作為魏王,地位更高,身邊圍著一群文官。他舉止雍容,頗有禮賢下士的風范。
而武三思則被一群武將和紈绔子弟簇擁,高談闊論,唾沫橫飛,正炫耀著自己手腕上的一串西域奇珍。
陸羽端著一杯酒,不急著上前,只是遠遠地觀察著。
他的眼中,兩人的情感狀態清晰可見。
武承嗣頭頂:志得意滿(金)、偽善(灰)、殺意-對武三思(深紅)。
武三思頭頂:得意忘形(紅)、愚蠢(灰)、鄙夷-對武承嗣(紫)。
好家伙,這哪是兄弟,分明是生死仇敵。那道深紅色的殺意,濃烈得幾乎要化為實質。
陸羽心中有了底。他施施然地走上前,先是對著魏王武承嗣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