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陸羽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武則天那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凝固了片刻。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用長安收的錢,去填洛陽的土。
這是何等石破天驚的謀劃,又是何等瘋狂的膽魄。她不僅僅是要建一座樓,她是要在天下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為自己未來的神都,打下第一根基樁。
這已經不是考驗,這是將他陸羽的性命與前程,與她那顛覆天下的野心,徹底捆綁在了一起。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身后是女帝含笑的目光,身前是深不見底的云海。
退無可退。
那張寫滿了震驚的臉,在武則天的注視下,緩緩地,一點點地,重新舒展開來。最初的駭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混雜著危險與興奮的光芒。
他忽然笑了,笑得溫潤,卻又帶著幾分棋逢對手的快意。
“陛下此計,如神龍行空,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臣初聞之時,確有幾分驚心動魄。”陸羽對著武則天,微微躬身,辭懇切,卻又暗藏鋒芒,“但細思之后,只覺熱血沸騰。若連這點難處都心生畏懼,豈非成了井底之蛙,辜負了陛下為臣鋪開的這片天高地厚?”
沒有叫苦,沒有推諉,更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非但接下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反而將其視作一場值得投身的盛舉。
武則天鳳目中的欣賞之色,愈發濃厚。她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奴才,而是一個能跟上她思路,甚至能為她的瘋狂藍圖添磚加瓦的同路人。
“好一個‘天高地厚’。”武則天嘴角上揚,那是一種真正愉悅的弧度,“看來,朕沒有選錯人。”
她轉身從御案上拿起一道早已擬好的明黃色卷軸,遞給一旁的上官婉兒。
“婉兒,將這份密旨交予陸卿。”
上官婉兒蓮步輕移,捧著卷軸來到陸羽面前。她的指尖微涼,在與陸羽的手指不經意間觸碰時,輕輕顫了一下。陸羽抬眼,正對上她那雙清亮而復雜的眼眸。
上官婉兒:擔憂(淺藍)、敬佩(淡紫)、好奇(微黃)
她為他擔憂,卻也為他的膽魄而敬佩,更好奇他究竟要如何走活這盤死棋。
陸羽接過密旨,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攥著無數人的生死禍福。
“此旨,便是你的劍。”武則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朕再撥給你一百內衛,由你全權調遣。拿著它,去‘拜訪’那些王公貴胄。告訴他們,朕的望云樓,等著用他們的祖宅來奠基。”
“至于錢……”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西市的那些波斯胡商,在我大唐的土地上賺得盆滿缽滿,也該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如何讓他們‘心甘情愿’地為望云樓添磚加瓦,是你的事。”
“臣,領旨。”陸羽將密旨收入袖中,再次躬身。
“去吧。”武則天揮了揮手,重新轉過身,面對那副巨大的輿圖,仿佛她的眼中,已經看到了數年之后,洛陽城中那座高聳入云的望云樓,“朕,等著你的好消息。記住,朕要的不是一座樓,而是借著建樓的名義,讓那些不服的人,都給朕跪下。”
陸羽深深一拜,隨后轉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退出了紫宸殿。
殿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殿外陽光刺眼,陸羽瞇了瞇眼,才適應了這光亮。他手按在袖中的卷軸上,那份溫熱,卻像是烙鐵一般,燙著他的皮肉,也燙著他的心。
他沒有去兵部衙門,也沒有回自己的府邸。
他站在原地,任由宮中的風吹動他的官袍。腦海中,政治洞察的視野里,無數條代表著利益與仇恨的絲線,從長安城的四面八方匯集而來,最終都纏繞在了他這個新晉的兵部侍郎身上。
趙國公的殺意,張柬之的輕蔑,李多祚的敵意……這些負面情緒,此刻非但沒有讓他感到恐懼,反而像是一份清晰的作戰地圖,將所有敵人的位置和態度,都標記得一清二楚。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出戲,要想唱得真,就必須先有真格的動靜。而要震懾所有人,就必須先拿最硬的那塊骨頭來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