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蹌地站起身,甚至顧不上穿鞋,赤著腳,像一只被驚動的雌豹,一步步朝著敞開的殿門走去。
她穿過庭院,繞過池塘,循著那仿佛來自天外的琴聲,最終,停在了那座臨水敞軒之前。
月光如練,水波不興。
軒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盤膝而坐。
緋色的官袍在月下顯得格外清雅,那張俊朗得讓她幾番想要征服的臉上,此刻沒有了平日里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專注與溫柔。
是陸羽。
他的手指,正在那張古琴上靈動地跳躍。每一個按、揉、捻、撥,都精準地敲擊在她的心弦之上。
他沒有看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他彈奏的,是她的歌,是她靈魂深處的語。他用一張漢人的琴,為她一個人,在這座孤城里,重建了一片只屬于她的草原。
朵顏徹底呆住了。
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夜風吹拂著她散亂的長發,任由新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試探與戒備,在這一刻,被這陣琴聲,沖刷得干干凈凈,片甲不留。
她原以為,自己是籠中的鷹,而他是那個饒有興致的獵人。
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不是獵人。
他是唯一能聽懂鷹啼的那陣風。
琴聲,在最高亢處,戛然而止。
余音繞梁,久久不散,仿佛那草原的風,依舊在軒中回蕩。
陸羽緩緩抬起頭,目光跨越數丈的距離,與她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平靜而深邃,像一潭映著星光的湖水。
沒有得意,沒有炫耀,甚至沒有邀功。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的歌,我聽見了。
“你……”朵顏的嘴唇翕動了半天,才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一個沙啞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字。
可一個“你”字之后,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她能說什么?質問他為何偷聽?質問他如何學會這首從不外傳的部族之歌?
在這樣神跡般的共鳴面前,任何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陸羽站起身,沒有走近,只是隔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對她微微頷首。
“公主的琴聲,讓我想起了一句詩。”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溫潤,“‘萬里不惜死,朝得聞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