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躺在冰冷的戰船殘骸之上,胸口的傷口不斷涌出黑色的血液,那是混沌之氣侵蝕骨髓的征兆。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周身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卻死死盯著被葉汐攙扶著的陸衍,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發出幾不可聞的氣音。
“衍兒……過來……”
陸衍被葉汐輕輕拍著臉頰,意識混沌間聽到這聲呼喚,猛地睜開眼。他掙脫葉汐的攙扶,踉蹌著撲到陸玄身邊,膝蓋重重磕在布滿銹跡的船板上,指尖觸碰到祖父冰冷的皮膚,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祖父!”他的聲音哽咽,過往的怨懟、不解、憤怒,在生死面前盡數崩塌,只剩下血脈相連的本能,“您撐住,我們有生命泉水,精靈族的生命泉水能治愈一切傷勢,一定能治好您的!”
他慌忙去掏腰間的玉瓶,卻被陸玄枯瘦的手死死按住。那只手冰涼刺骨,連抬起來的力氣都快沒了,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陸玄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那是回光返照的跡象,他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眸里映著陸衍的臉,滿是化不開的愧疚與釋然,還有一絲從未有過的柔軟。
“傻孩子……沒用的……”陸玄的聲音斷斷續續,每說一個字,都要嘔出一口黑血,污血染臟了他的衣襟,也染臟了陸衍的手背,“混沌之氣……早已蝕骨入魂……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回我……”
他喘著粗氣,目光緩緩掃過圍攏過來的眾人,掃過戰船核心那道金色的封印,掃過忘川古渡漫天飛舞的血色花瓣,最終又落回陸衍的臉上,眼神里的愧疚愈發濃重。
“當年……我離開陸家……不是為了背叛……”陸玄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字字清晰,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那時……陸家靈脈衰竭……族中長老們……一個個被暗靈族的奸細暗算……我看著他們倒在我面前……卻無能為力……”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陸家數千年的基業……毀在我手里……”他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眼角竟滾出兩行渾濁的老淚,“我聽說……隕星秘境里的青銅古棺……藏著能重振靈脈的秘密……我便孤身闖了進去……”
“可我沒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是蒼玄設下的陷阱……”陸玄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的苦笑,“我被他的混沌之氣侵蝕……神魂被他操控……成了他的棋子……幫他攪動六界風云……幫他尋找界門鑰匙……”
“我看著暗靈族屠戮生靈……看著無數修士死在我策劃的陰謀里……我夜夜被噩夢纏身……”他死死攥著陸衍的手,指甲幾乎嵌進陸衍的肉里,“我想過自盡……可蒼玄用陸家所有人的性命威脅我……我只能……只能昧著良心……一步步錯下去……”
“衍兒……”陸玄的目光緊緊鎖著陸衍,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我……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
“你剛出生……我就離開了你……沒能看著你長大……沒能教你陸家的功法……沒能在你被人欺負的時候……護著你……”他的聲音哽咽,老淚縱橫,“我甚至……甚至差點親手殺了你……差點把界門鑰匙……交到蒼玄手里……毀了整個六界……”
“我知道……我不配當你的祖父……”陸玄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身體也開始變得冰冷,“但我……我想贖罪……破魔之術……是陸家最后的底牌……我把它傳給你……不是為了讓你原諒我……是想讓你……替我守護陸家……替我守護六界蒼生……”
“告訴……告訴陸家的族人……陸玄……愧對列祖列宗……”
“告訴……告訴六界的生靈……陸玄……罪該萬死……”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幾個字幾乎消散在陰冷的風里。枯瘦的手無力地垂落,眼眸里的光芒徹底熄滅,嘴角卻殘留著一絲釋然的笑意。
他終究是用自己的性命,贖了這半生的罪孽。
陰冷的風再次呼嘯而過,卷起漫天血色的花瓣,落在陸玄冰冷的身體上,像是一場遲來的祭奠。
陸衍跪在原地,死死攥著陸玄的手,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塊巨石,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砸落在船板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痕跡。
陸衍跪在原地,死死攥著陸玄的手,喉嚨里像堵著一塊巨石,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砸落在船板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痕跡。
那只手漸漸失去了最后的溫度,變得冰涼僵硬,如同戰船殘骸上的銹鐵。陸衍的身體微微顫抖,從一開始難以察覺的輕顫,漸漸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抖動,肩膀聳動著,喉嚨里溢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像是受傷的幼獸,連痛哭都帶著不敢聲張的絕望。
他從未想過,與祖父的重逢會是這般光景。記憶里,關于陸玄的印象,全是族中長老口中的只片語——是陸家百年難遇的奇才,是扛起家族榮光的英雄,是在某個雨夜突然失蹤、杳無音信的謎。他曾無數次幻想過,祖父或許是隱于深山修煉,或許是被困在某個秘境,或許有朝一日會身披霞光歸來,笑著拍他的肩膀說“衍兒,長成男子漢了”。
可現實,卻給了他最殘忍的一記耳光。
眼前的老人,滿身罪孽,雙手沾滿鮮血,是助紂為虐的幫兇,是差點毀了六界的罪人。可他也是那個,在最后關頭,用自己殘破的身軀撞向蒼玄屏障的人;是那個,將陸家祖傳的破魔之術,用性命作引傳入他識海的人;是那個,在彌留之際,流著淚說“最對不起的人是你”的祖父。
愛恨交織的情緒,像無數根針,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臟上,疼得他幾乎窒息。
“陸衍……”葉汐緩步走上前,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撫,卻不敢多說什么。生離死別的痛,旁人的安慰終究是蒼白的。
生命靈種在她胸口微微發燙,散發出柔和的綠色光芒,絲絲縷縷的生命之力縈繞在陸衍周身,試圖撫平他翻涌的情緒。可那力量,卻像是石沉大海,連他緊繃的脊背都無法焐熱。
靈昭、夜燎、青璃、無妄、艾琳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神色凝重。
忘川的風,帶著刺骨的陰冷,卷起漫天血色的彼岸花,落在陸玄的身上,落在陸衍的肩頭,像是一場無聲的哀悼。戰船殘骸的縫隙里,有黑色的霧氣悄然涌動,那是蒼玄自爆后殘留的混沌之氣,被封印陣的金光壓制著,卻依舊在不死心地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陸衍終于停止了顫抖。
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眸里,淚水已經干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紅。他小心翼翼地將陸玄的手,輕輕放-->>在他冰冷的胸口,又慢慢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祖父的身上,遮住那些猙獰的傷口和污黑的血跡。
而后,他緩緩站起身。
膝蓋因為長時間的跪坐,傳來鉆心的疼痛,可他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他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戰船核心那道金色的封印上。
那雙眼眸里,再也看不到半分脆弱,只剩下淬了冰的決絕。
“蒼玄雖然被封印了,但他殘留的混沌之氣還在。”陸衍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還有那縷從封印縫隙溜走的黑霧,定然是他的殘魂。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夜燎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放心,不管那黑霧藏在哪里,我們都能把它揪出來。”他周身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收斂了暴戾,只剩下一團溫暖的橘色,映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阿彌陀佛。”無妄雙手合十,低誦一聲佛號,目光悲憫地望向陸玄的遺體,“陸施主的罪孽,已然用性命償還。他的魂魄,應得安息。”
說著,他緩步走上前,掌心溢出柔和的佛光,落在陸玄的身上。金色的光芒籠罩著老人的身體,那些被混沌之氣侵蝕的肌膚,竟在佛光的凈化下,緩緩褪去了黑色的紋路,恢復了些許原本的模樣。
“忘川古渡,不是他該待的地方。”艾琳輕聲說道,她的指尖輕撫過腰間的精靈弓,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精靈族的生命之樹,能孕育萬物,也能安息亡魂。若你不嫌棄,我愿將他的遺骸帶回圣土,葬在生命之樹的根系之下,讓他的魂靈,伴著生命之力,永世安寧。”
陸衍的身體微微一震,看向艾琳的目光里,閃過一絲動容。他知道,精靈族的生命之樹,是精靈族最神圣的地方,只有對族群有大功的人,才有資格葬在那里。艾琳此舉,無疑是給了陸玄最高的禮遇。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最終只是微微頷首,聲音低啞:“謝謝。”
靈昭走到封印陣前,指尖拂過那些閃爍的符文,眉頭微微蹙起:“這封印陣雖然暫時困住了蒼玄的殘魂和混沌之氣,但支撐不了太久。界門鑰匙的力量,正在慢慢消耗。”
他話音剛落,封印陣便輕輕震顫了一下,金光黯淡了一瞬,陣紋之上,竟浮現出一道細微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