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還債。
四個字,像四根冰冷的鐵釘,瞬間釘穿了院內的死寂。
義字堂七個兄弟鼓起的滿身煞氣,被這四個字硬生生憋了回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們擺開了“抬活人”的絕戶陣仗,磨利了爪牙準備惡戰,等來的卻是一個自投羅網的將死之人。
胖三一張臉憋得通紅,看看院里那口黑得}人的迎賓棺,又看看緊閉的大門,嘴巴張了半天,一個字沒能擠出來。
這感覺,就像卯足了勁的一拳,結結實實砸在了空處。
猴子和老七扣在九曲還魂繩上的手指微微松弛,但眼神里的警惕卻凝得更深。
大牛如一尊鐵塔,紋絲不動,只等陳義發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陳義身上。
燈籠的紅光下,陳義的臉沒有一絲血色,胸口的傷在隱隱作痛,透支的陽氣讓四肢百骸都泛著空虛的寒意。
可他的腰桿,依舊挺得像一桿槍。
他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對著厚重的門板,再問一句。
“債,怎么還?”
這一問,問的不是門外的蘇文清。
問的是這陰陽之間的規矩。
門外靜默了許久。
輪椅碾過青石板的輕微摩擦聲響起,似乎是換了個更正對大門的位置。
那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一次,帶著燃盡一切念想后的死寂。
“人死。”
“債消。”
陳義嘴角極輕微地扯動了一下。
“開門。”
他聲音不高,卻讓所有兄弟心頭猛地一凜。
大牛上前,握住冰冷的門栓,“嘩啦”一聲,干脆利落地抽開。
“吱呀――”
厚重的木門向內敞開。
門外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是一怔。
沒有保鏢成群,沒有邪性陣仗。
昏黃的路燈下,只有一個身穿藏青色壽衣,身形枯槁的老人,靜靜地坐在一部老舊的輪椅上。
他身后,站著那個叫福伯的老仆,手里捧著一個空白的靈位牌。
老人滿臉皺紋深陷,一雙眼睛渾濁不堪,卻直勾勾地越過所有人,看著院子正中的陳義。
看著陳義身后那口專門為他備下的,百年柳木迎賓棺。
他的目光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
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認命。
仿佛一個跋涉了五十年的旅人,終于走到了路的盡頭。
“老大,這……”胖三忍不住開口,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這老頭自己穿好壽衣找上門來,別說動手,就是大聲說句話,都像是在欺負人。
福伯推著輪椅,緩緩進了院子。
輪椅壓過門檻,發出“咯噔”一聲,在這死寂的夜里,刺耳得驚心。
他在離陳義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義字堂,陳當家?”蘇文清開口,聲音比在門外時更顯沙啞。
陳義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蘇文清也不在意,自己轉動輪椅,面向那口迎賓棺,端詳了許久。
“好棺。”他贊了一句,不知是夸棺材,還是嘆自己的結局。
“五十年前,我沒能給她一口好棺,今日,有勞各位了。”
他說著,竟從輪椅上顫顫巍巍地撐起半個身子。
福伯連忙上前去扶,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老爺!”
“規矩。”蘇文清推開他的手,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債主當面,哪有坐著還債的道理。”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雙腿劇烈地打著擺子,竟真的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蘇某,蘇文清。”
他對著陳義,對著義字堂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報上名號。
“前來……還靜妃娘娘,一筆風月債。”
說完,他竟對著院中那口黑棺,緩緩地,彎下了腰。
他要跪。
“等等。”
陳義終于開口。
他一步上前,伸手攔在蘇文清身前。
他的手離蘇文清的肩膀只有一寸,并未觸碰,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蘇文清抬起渾濁的眼,不解地看著他。
“蘇先生,你搞錯了一件事。”陳義的聲音平淡,卻字字清晰。
“我們義字堂,是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