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累贅,換取一線生機。”
歐陽曉曉冰冷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黃天越心頭。尸蕈澤慘綠死寂的景象在眼前鋪開,巨大的慘白尸蕈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腐臭的泥沼中,白骨鋪就的狹窄通道蜿蜒向前,消失在更濃的瘴霧深處。懷中的杜鶯歌滾燙與冰寒交替,氣息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肩上的梁卉因方才的音錘沖擊而痛苦呻吟,意識模糊;背上的上官燕舞冰冷沉寂,生機內斂如冰封。
留下誰?
寒鴉潭的血戰,血瘴沼的亡命奔逃,一路的守護與傷痕……此刻,在這萬毒谷真正的死亡門戶前,凝聚成一座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大山。絕望如同慘綠色的泥沼,無聲地漫上心頭,幾乎要將他吞沒。疲憊、劇痛、內腑的翻涌,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叫囂著放棄。
但,當他的目光掃過杜鶯歌肩頭那猙獰的毒痕,掃過梁卉蒼白痛苦的小臉,感受到背上上官燕舞那熟悉的、帶著寒玉氣息的重量時,那絲絕望的陰影瞬間被一種更加熾烈、更加純粹的東西焚燒殆盡!
守護!
這是他踏入寒鴉潭那一刻起,就從未動搖過的信念!是支撐他在瀕死邊緣一次次爆發、一次次站起來的唯一支柱!縱是刀山火海,萬毒絕域,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黃天越,就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
“累贅?”黃天越緩緩抬起頭,嘴角還殘留著未干的血跡,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穿透濃重的瘴氣,直視歐陽曉曉那雙深不見底的媚眼。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錘敲擊在死寂的空氣中:“我黃天越的同伴,從來不是累贅!要走,一起走!要死,我墊后!”
沒有慷慨激昂的宣,只有最樸素的承諾,卻重逾千鈞!
歐陽曉曉面紗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那雙媚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訝異,有審視,甚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震動?但隨即又被那慣有的、帶著算計和疏離的冰冷所取代。她輕笑一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好一個重情重義的黃少俠。但愿你的骨頭,能像你的嘴一樣硬。”
她不再多,水綠色的身影轉向那條白骨鋪就的險路。她從腰間錦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巴掌大小、通體由某種暗綠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扁盒。打開盒蓋,里面盛放著一種粘稠的、散發著濃烈辛辣與苦澀混合氣息的墨綠色膏體。
“尸蕈孢子,無孔不入。這東西叫‘封竅膠’,能暫時封住毛孔七竅,隔絕活物氣息外泄。”她一邊說,一邊用指尖挑起一坨墨綠色的膏體,動作迅速而精準地涂抹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脖頸、手腕等部位,甚至連耳朵和鼻孔都仔細封住。辛辣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讓她微微蹙眉。
涂抹完畢,她將玉盒拋給黃天越:“省著點用,只夠涂她們三個的。你自己…自求多福吧。”她的目光掃過黃天越染血的衣袍和身上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意思不而喻——他渾身是傷,氣息外泄,根本不可能完全封住。
黃天越沉默地接住玉盒。入手冰涼沉重。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放下肩上痛苦的梁卉,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杜鶯歌平放在相對干燥的地面。
“卉兒,忍著點。”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他挑起粘稠的封竅膠,動作極其輕柔而迅速,如同最精密的匠人,將墨綠色的膏體仔細涂抹在杜鶯歌裸露的脖頸、手臂,以及肩頭毒痕周圍的皮膚上。接著是她的鼻翼、耳廓。昏迷中的杜鶯歌似乎感受到刺激,身體微微顫抖,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黃天越的手穩如磐石,沒有絲毫顫抖。
然后是上官燕舞。他小心地將她從背上解下,讓她倚靠在自己腿上,同樣仔細地將封竅膠涂抹在她冰冷的肌膚上。最后是梁卉。梁卉強忍著頭痛和惡心,配合著黃天越的動作,當那辛辣刺鼻的膏體涂抹在口鼻附近時,她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淚水直流。
“天越哥…那你呢?”梁卉看著黃天越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尤其是右拳那皮開肉綻、白骨隱現的慘狀,聲音帶著哭腔。
“我沒事。”黃天越將最后一點膏體仔細涂抹在梁卉的耳后,合上玉盒,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將玉盒拋回給歐陽曉曉,重新背起上官燕舞,用左手抱起杜鶯歌,示意梁卉跟緊。“走吧。”
歐陽曉曉接過玉盒,看著黃天越那近乎自毀般的決絕姿態,面紗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只余那雙媚眼深處,一絲極淡的波瀾一閃而逝。她不再語,轉身,水綠色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輕盈地踏上了那條由巨大慘白獸骨鋪成的狹窄通道。
黃天越緊隨其后。足尖踏上那冰冷、濕滑、布滿細小孔洞的慘白骨骼時,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傳來。骨骼之下,就是那散發著甜膩腐臭、能化金蝕鐵的慘綠泥沼。每一步落下,都需萬分小心,既要穩住自身,又要護住懷中背上的兩人,還要留意腳下那些不知何時會斷裂的孔洞。
梁卉跟在最后,小臉煞白,雙手死死抓住黃天越的衣角,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如同踩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之上。
死寂。
踏入骨路的瞬間,周圍變得更加死寂。濃重的瘴氣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排開在骨路之外,形成一道模糊的壁障。但一種更加粘稠、更加壓抑的氣息籠罩了所有人。空氣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骨路兩側,那些巨大的慘白尸蕈,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靜靜地矗立在慘綠色的泥沼中。光滑如尸皮的菌傘上,暗綠色的脈絡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著。菌傘之下,被半吞噬的森森白骨在慘綠泥沼的映襯下,散發著無聲的死亡警告。
走了不到十丈。
“嗡……”
一種極其細微、如同無數蚊蚋同時振翅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響起!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陰冷和貪婪,瞬間鉆入耳膜,讓人頭皮發麻!
只見離骨路最近的那幾株巨大尸蕈,菌傘上那些暗綠色的脈絡陡然亮起幽光!菌傘邊緣,開始有細微的、如同粉塵般的慘白色顆粒,如同煙霧般緩緩升騰、彌漫開來!
尸蕈孢子!它們被驚動了!
慘白色的孢子煙霧無聲無息地彌漫,速度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無可阻擋的粘稠感,向著骨路上的眾人籠罩過來!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腐臭氣息驟然濃烈了百倍,帶著強烈的麻痹和侵蝕感!
“屏住呼吸!護住口鼻!快走!”歐陽曉曉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她水綠色的身影驟然加速,足尖在濕滑的骨路上點過,如同蜻蜓點水,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同時,她雙手連彈,一道道細微的、帶著奇異辛辣香氣的粉末射向兩側靠近的孢子煙霧,試圖將其稍稍驅散。
然而,孢子數量太多了!如同活著的白色沙塵暴,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歐陽曉曉的驅散粉末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只能激起微不足道的漣漪!
黃天越瞳孔驟縮!他猛地將懷中的杜鶯歌摟得更緊,用自己的胸膛和手臂盡可能遮擋住她涂抹了封竅膠的部位。同時,他強行催動體內那剛剛理順一絲的冰火真氣!冰魄玄針的極致寒意不再外放攻擊,而是被他以“藏鋒”真意強行約束在體表尺許之內!
嗤嗤嗤!
一層肉眼可見的、極其稀薄的冰藍色寒霧,艱難地從他周身毛孔中滲出!這層寒霧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在他重傷之軀的強行催動下劇烈波動著,仿佛隨時都會潰散!寒霧所及之處,空氣溫度驟降,那些飄蕩過來的慘白色孢子似乎受到了某種阻礙,速度變得遲滯了一些,表面甚至凝結出細微的冰晶!
但這層寒霧屏障太弱了!范圍也僅僅勉強覆蓋他自己和緊貼著他的杜鶯歌、上官燕舞!而且消耗巨大!每一次呼吸,內腑都如同被冰錐反復穿刺!右臂的傷口更是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再次滲出!
“啊!”落在最后方的梁卉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她雖然涂抹了封竅膠,但黃天越的寒霧屏障根本覆蓋不到她!幾縷慘白色的孢子煙霧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纏繞上她!她只覺裸露在外的皮膚傳來一陣強烈的麻痹和刺癢,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往毛孔里鉆!頭腦一陣眩暈,腳步頓時踉蹌!
“卉兒!”黃天越猛地回頭,目眥欲裂!他想回身救援,但腳下是狹窄濕滑的骨路,懷中抱著杜鶯歌,背著上官燕舞,稍有不慎就是三人一同墜入腐毒泥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哼!”前方的歐陽曉曉冷哼一聲,身形猛地折返!她并未直接沖向梁卉,而是足尖在一塊凸起的獸骨關節上重重一點,身形如同鬼魅般拔高數尺!同時,她手腕一翻,一道細長的、閃爍著幽藍色澤的軟索如同毒蛇出洞,閃電般射向梁卉腰間!
啪!
軟索精準地纏住了梁卉的腰肢!歐陽曉曉借力一拉!
“過來!”
梁卉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身體不由自主地被向前猛地拽飛,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幾縷致命的孢子煙霧!她重重地摔在黃天越身前幾步的骨路上,摔得七葷八素,但總算脫離了最危險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