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嘶嚎,卷過驛站廢墟的斷壁殘垣,將血腥與殺伐之氣粗暴地攪碎、掩埋。冰冷的空氣里,殘留著赤焰障目砂的辛辣與劇毒暗器特有的陰寒腥甜,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天越!”上官燕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黃天越背后那枚只露出一點幽綠尾部的毒針,卻又猛地頓住,指尖微微發涼。那針孔周圍迅速蔓延開來的灰敗死氣,如同跗骨之蛆,正貪婪地侵蝕著血肉的生機。
黃天越緩緩轉過身,動作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他的臉色在鉛灰天幕下顯得有些發青,嘴唇緊抿,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寒潭冰封的刀鋒,深不見底,不見絲毫慌亂。他抬手,阻止了梁卉立刻上前拔針的動作。
“此地不宜久留。”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穩定,目光如電,掃過四周被積雪半掩的死士尸體、倒塌的土墻瓦礫,最后落在那堆掩埋了“地老鼠”刺客的廢墟上。“伏擊不止一波。走!”
一個字,重若千鈞,壓下了所有關切與驚惶。
杜鶯歌立刻強壓下心頭的焦灼,長劍歸鞘,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風雪彌漫的荒原。梁卉深吸一口氣,迅速從藥囊中取出一個墨玉小瓶,倒出一粒龍眼大小、通體赤紅、散發著濃郁辛辣氣息的藥丸,不由分說塞到黃天越手中:“快服下!‘赤陽護心丹’,雖不能解毒,可暫時壓制陰毒,護住心脈臟腑!”
黃天越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吞下藥丸。丹藥入腹,一股灼熱的氣流瞬間升騰而起,流竄四肢百骸,如同在冰封的經脈中點燃了一簇烈火,強行對抗著那深入骨髓的陰寒。他臉上那層灰敗的死氣似乎被這灼熱稍稍逼退了一絲,但左肩至手臂的麻木感并未減輕。
“鶯歌,帶路!西北方向,廢棄烽燧堡!”上官燕舞的聲音冷冽如冰,取代了黃天越的指揮。她一手緊握流風劍,另一只手已穩穩扶住了黃天越的右臂,支撐著他瞬間沉重了些許的身體。此刻的黃天越,需要保留每一分內力壓制劇毒,移動的速度不可避免會受到影響。
杜鶯歌沒有絲毫遲疑,當先沖出驛站廢墟,身形在風雪中展開,專挑被風刮出硬殼的雪脊和枯樹虬根落腳,留下盡可能淺的足跡。梁卉緊隨其后,藥囊在她腰間急促晃動。她的目光掠過依舊蜷縮在角落、臉色煞白、眼神空洞的歐陽曉曉,閃過一絲復雜,終究還是低喝一聲:“跟上!想活命就別掉隊!”
歐陽曉曉渾身一顫,仿佛被這聲低喝驚醒。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觸及黃天越那挺直卻明顯帶著一絲僵硬的背影,以及他背后那點刺目的幽綠,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混亂與驚悸。她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追向杜鶯歌和梁卉,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險些摔倒,狼狽不堪,全然不見半分“九尾狐”的狡黠。
上官燕舞扶著黃天越,走在最后。她的步法精妙,巧妙地分擔著黃天越身體的重量,讓他能最大程度地節省體力。風雪撲打在兩人身上,黃天越的左臂無力地垂著,每一次邁步,左肩的麻木都如同針扎般提醒著那深入體內的陰毒。他緊抿著唇,體內雄渾的純陽真氣如同奔流的地下火河,與那“赤陽護心丹”的藥力匯合,死死鎖住心脈,同時以最霸道的方式,在肩胛骨下方寸許之地,與那“九幽絕脈針”的陰毒展開無聲而慘烈的拉鋸。每一次真氣的沖擊,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那灰敗的死氣如同有生命的活物,頑固地盤踞,甚至試圖沿著經脈反向侵蝕。
“撐得住?”上官燕舞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
“無妨。”黃天越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韌。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身后茫茫雪幕,銳利如鷹隼,捕捉著風雪中任何一絲不和諧的軌跡。“毒雖烈,一時半刻,還要不了我的命。倒是那‘地老鼠’…腐心掌…玄冰勁…還有這九幽絕脈針…”他眼中寒芒閃爍,“能同時驅使這等人物和毒物,帝闕城里的那只手,比我們想的伸得更長。”
上官燕舞扶著他的手臂緊了緊,眼神同樣冰冷:“無論他是誰,這筆賬,定要十倍討還!”
風雪愈發狂暴,能見度不足十丈。杜鶯歌憑借著對地形的模糊記憶和對風雪的敏銳感知,艱難地在雪原上開辟道路。足足奔行了近一個時辰,就在梁卉和歐陽曉曉幾乎力竭之時,前方風雪中,一座黑黢黢的巨大輪廓終于隱約浮現。
那是一座依著低矮山丘而建的堡壘殘骸。主體由巨大的條石壘砌,歷經風霜雨雪和戰火摧殘,城墻多處坍塌,巨大的豁口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一座半塌的烽燧石臺倔強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是這片廢墟唯一還算完整的制高點。這正是他們預定的臨時落腳點——前朝廢棄的烽燧堡。
“到了!”杜鶯歌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
眾人迅速穿過坍塌的城門甬道,進入堡壘內部。空間比預想的寬敞許多,如同一個巨大的石洞。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和零散的碎石,幾根粗大的石柱支撐著殘破的穹頂,擋住了大部分風雪,比之外面的冰天雪地,已算是難得的避風港。一股陳腐、陰冷、混合著硝煙和血腥殘留的氣息撲面而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清理角落,準備療傷!”上官燕舞扶著黃天越在相對干凈避風的角落一塊平整的石墩上坐下,聲音斬釘截鐵。她迅速解下自己的外氅鋪在冰冷的石地上,示意黃天越側臥其上。
杜鶯歌和梁卉立刻行動起來。杜鶯歌長劍出鞘,警惕地巡視堡壘內部每一個可能的藏身角落,劍尖挑開幾處可疑的瓦礫堆。梁卉則飛快地清理出一片空地,將藥囊攤開,取出銀針、藥瓶、烈酒、紗布,動作麻利而專注,眼神凝重得如同面對一場生死攸關的戰役。
歐陽曉曉則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雙手抱膝,將臉深深埋入臂彎,身體仍在輕微地顫抖,仿佛還未從那連番的死亡陰影中掙脫出來。她所在的位置,恰好處于角落的陰影里,與忙碌的梁卉和緊張戒備的杜鶯歌隔著一段距離。
“梁姑娘,如何?”上官燕舞半跪在黃天越身側,看著梁卉用烈酒小心擦拭銀針,聲音緊繃。
梁卉深吸一口氣,目光緊緊鎖定黃天越背后那枚幽綠的毒針,針尾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光澤,周圍皮肉的灰敗死氣范圍已比驛站時擴大了一圈,邊緣的血管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脈絡。
“針是‘九幽寒鐵’所鑄,本身奇寒無比,且中空,內藏劇毒‘九幽絕脈散’!”梁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面對失傳已久、只在藥王谷禁忌典籍中記載的恐怖毒物時的本能驚悸。“此毒陰寒至極,專蝕經脈,壞血氣,中者十二個時辰內若不得解,經脈寸斷,氣血枯竭而亡!更可怕的是,此毒遇強則強,若以陽剛內力強行逼壓,反會刺激其加速侵蝕心脈!”
她的話如同冰錐,刺入在場每個人的心頭。杜鶯歌握劍的手猛地一緊,骨節發白。上官燕舞的眼神瞬間冰寒刺骨,殺意幾乎要破體而出!連角落陰影里,歐陽曉曉埋著的頭也幾不可察地抬了一下,又迅速低下。
“拔針,清創,壓制。”黃天越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打破了沉重的死寂。他側臥著,臉朝向石壁,聲音因壓抑痛苦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用你的‘金針截脈’,配合我的純陽真氣,鎖死左肩井、肩髃、曲池三穴,暫時封住毒氣下行之路。其余,再想辦法。”
梁卉眼中閃過一絲欽佩。在如此劇毒侵蝕、劇痛加身之下,還能如此冷靜地判斷形勢,精準指出壓制之法,這份心志與見識,遠超常人。她用力點頭:“好!黃大俠,忍著點!鶯歌姑娘,勞煩警戒!燕舞姑娘,請以內力護住黃大俠心脈,穩住他氣血!”
分工明確。杜鶯歌立刻持劍退到堡壘入口豁口處,背對眾人,警惕地監視著外面呼嘯的風雪。上官燕舞盤膝坐在黃天越身側,雙掌抵住他右肩和后背心俞穴,一股精純綿長的內力緩緩渡入,如同溫暖的溪流,護持著他劇烈波動的氣血。她的額頭很快沁出細密的汗珠,既要護持,又不能干擾黃天越自身對抗劇毒的真氣運行,分寸拿捏極耗心神。
梁卉再次用烈酒凈手,取過最長最細的幾根銀針,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專注。她左手食指中指并攏,快如閃電地點在黃天越左肩井穴周圍,暫時麻痹局部痛覺神經。右手銀針穩如磐石,精準無比地刺入毒針邊緣的幾處要穴,手法繁復玄奧,正是藥王谷秘傳的“金針截脈”之術!銀針入體,微微震顫,如同布下一張無形的氣網,強行阻隔毒氣向軀干蔓延的路徑。
黃天越身體猛地一顫!即便有銀針麻痹,當梁卉的手指觸碰到那枚九幽寒鐵毒針的瞬間,一股更加洶涌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極寒陰毒,如同蘇醒的毒龍,瘋狂地反噬而出!他悶哼一聲,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體內純陽真氣如同被激怒的火山,轟然涌向肩胛!金紅色的光暈在他左肩傷處皮膚下明滅閃爍,與那灰敗的死氣激烈交鋒,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如同冷水澆在燒紅的烙鐵上!
“穩住!”梁卉低喝,手下動作更快!她看準那金紅光芒與灰敗死氣交鋒、毒針被純陽真氣短暫逼得微微一松的剎那,右手拇指食指穩如磐石,閃電般捏住那幽綠的針尾!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心頭發緊的銳響!
那枚細長、幽暗、散發著無盡寒意的九幽寒鐵毒針,被梁卉硬生生拔了出來!針尖上,一滴粘稠如墨、泛著詭異幽藍光澤的毒血隨之滴落,落在冰冷的石地上,瞬間將一小片灰塵腐蝕出滋滋白煙,留下一個焦黑的小坑!
毒針離體的瞬間,一股更加狂暴的陰寒毒氣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從那針孔中噴涌而出!黃天越身體劇震,左肩傷口周圍的灰敗死氣如同活物般劇烈翻騰,試圖瘋狂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