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腐朽的木門在身后合攏,將鉛灰色的天光與碧落黃泉外圍那無處不在的陰冷怨煞隔絕在外。驛站內彌漫著濃重的灰塵與朽木氣息,混雜著從眾人身上散逸出的血腥、焦糊以及一絲難以喻的、源自焚心之坑的硫磺余燼。
梁卉幾乎是拖著身體,將昏迷不醒的黃天越安置在墻角一堆相對干燥的枯草上。他的身體依舊冰冷,心口那點純粹的暗金光芒已完全內斂,只余下皮膚表面覆蓋著的一層暗金色、如同熔融琉璃凝結后的猙獰痂殼。每一次微弱卻悠長的呼吸,都伴隨著痂殼下細微的噼啪聲,仿佛有熔巖在深處緩緩流淌、重塑。他沉睡著,眉宇間那因極致痛苦而深鎖的溝壑并未完全舒展,卻多了一種歷經劫難后的奇異平靜。
上官燕舞靠坐在另一面斑駁的土墻下,同樣疲憊不堪。左肩的灰白冰霜已然盡褪,只余下蒼白肌膚上縱橫交錯的細微裂痕,如同冰裂紋的瓷器。心口那點金紅的微陽平穩地搏動著,每一次收縮舒張,都帶起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流,驅散著骨髓深處殘留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陰寒。她清冷的眸子褪去了往日的冰封麻木,如同初融的寒潭,映照著破窗透入的昏暗光線。目光落在墻角沉睡的黃天越身上,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雜微瀾。是他心口那點新生的光芒,引動了消散神物的最后饋贈,驅散了她體內的煞毒…這感覺,陌生而奇異。
梁卉安置好黃天越,沒有絲毫停頓,甚至來不及處理自己后背崩裂的灼傷和透支的內息。她踉蹌著撲到驛站中央那片相對平整的泥地上——杜鶯歌被安置在那里。
眼前的景象讓梁卉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
杜鶯歌靜靜地躺著,身下墊著上官燕舞匆忙鋪開的、她自己的外袍。那身曾煙霞般絢爛的紗裙如今只剩焦黑襤褸的布片,勉強遮掩著布滿水泡、灼痕和深可見骨傷口的軀體。右肩胛骨處那個被鉤刃撕裂的傷口邊緣焦黑翻卷,小腿上被毒弩射中的地方,皮肉呈現出不祥的黑紫色,腫脹潰爛。但這些皮肉的創傷,此刻竟顯得…微不足道。
真正致命的,是她的氣息。
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艱難的嘶啞,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斷絕。她的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金紙色,嘴唇干裂焦黑,毫無生機。最讓梁卉心膽俱裂的是她的眼神——那雙曾瀲滟生波、傾倒眾生的美眸,此刻空洞地睜著,瞳孔渙散,毫無焦距地映著屋頂破漏處透下的微光。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死寂的虛無。仿佛靈魂已經被徹底抽干,只留下一具正在迅速冷卻的軀殼。
梁卉的手指顫抖著搭上杜鶯歌冰冷刺骨的手腕。脈象微弱雜亂到了極點,如同狂風中斷裂的琴弦,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著瀕臨崩解的滯澀感。她體內的生機,如同被無形的黑洞瘋狂吞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
“靈蘊…被強行抽離…魂魄根基…崩毀了…”梁卉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一種醫者面對絕癥時的冰冷絕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皮肉筋骨之傷可愈,內力損耗可補,但魂魄靈蘊的根基一旦崩毀,就如同被抽去了房屋的承重梁柱,再高明的醫術,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轟然倒塌!
焚心祭壇上那瘋狂汲取的一幕再次在梁卉腦中閃現。杜鶯歌被當作引子,怨毒與魅惑的靈蘊污染了神物核心,也徹底摧毀了她自身存在的根基。這代價,遠比死亡更加徹底!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深沉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梁卉。她賭上一切,甚至不惜獻祭杜鶯歌,只為搏取一線生機。結果呢?神物消散,赤陽火種在黃天越體內孕育,上官燕舞煞毒得解,而作為代價的杜鶯歌…卻要在這陰暗的驛站里,無聲無息地走向徹底的寂滅?
她純黑的眸子死死盯著杜鶯歌那雙空洞的眼睛,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難道…真的回天乏術?難道她梁卉,藥王谷的醫師,最終也只能成為這殘酷棋局中,冷眼旁觀棄子消亡的劊子手?!
“梁醫師…”上官燕舞虛弱的聲音從墻邊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鶯歌她…還有救嗎?”
梁卉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她猛地低下頭,雙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藥箱的殘骸中瘋狂翻找!瓶罐碰撞,發出清脆卻絕望的聲響。幾顆顏色各異、散發著濃郁藥香的丹丸被她胡亂塞入杜鶯歌口中,又用僅存的金針,帶著最后一點微弱的草木生機之氣,刺入杜鶯歌心口周圍的幾處大穴!
“定魄!鎖魂!”梁卉嘶啞地低吼著,額頭青筋暴起,汗水混合著灰塵從臉頰滑落。翠綠的光暈在針尾微微閃爍,試圖強行鎖住那飛速流逝的生機。
然而,如同泥牛入海!那些足以吊住尋常人一口氣的續命丹藥和鎖魂針法,在杜鶯歌這崩毀的魂魄根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她體內那股無形的吞噬之力沒有絲毫減弱,生機依舊如同指間流沙,飛速消逝!金針的翠綠光暈迅速黯淡下去,杜鶯歌空洞的瞳孔中,那點微弱的光芒,正在不可逆轉地…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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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該死!”梁卉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泥地上,指骨瞬間破裂,鮮血滲出。她純黑的眸子里布滿了血絲,那是一種混雜著絕望、憤怒和不甘的瘋狂。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
就在這時!
“吱呀——!”
驛站腐朽的木門被猛地推開一道縫隙!
一道身影踉蹌著跌了進來,帶進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焦糊味和碧落黃泉外圍那特有的陰冷怨煞!
是歐陽曉曉!
她回來了!但狀態比離開時更加凄慘萬分!
原本靈動俏麗的臉蛋此刻蒼白如紙,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和污黑的煙塵。嘴角殘留著干涸的血跡,又添上了新的鮮紅。一身鵝黃色的衣裙早已破爛不堪,被煙熏火燎得焦黑片片,裸露的肌膚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灼傷和細密的劃痕。最觸目驚心的是她左肩,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斜斜撕裂了衣物和皮肉,翻卷的傷口邊緣呈現出詭異的黑紫色,散發出陰冷的死氣,顯然帶有劇毒!
她原本靈動的九尾虛影此刻黯淡得幾乎看不見,只有一條虛幻的、帶著焦糊痕跡的赤紅狐尾在她身后無力地搖曳著,顯示著她力量的枯竭與重創。她扶著門框,身體搖搖欲墜,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和劇烈的咳嗽,仿佛隨時會倒下。
然而,當她那雙因疲憊和傷痛而有些失焦的大眼睛,看清驛站內的情況時,瞳孔猛地一縮!
她的目光瞬間掃過墻角沉睡、氣息平穩卻覆蓋著猙獰痂殼的黃天越;掃過靠坐墻邊、氣息微弱但左肩冰霜盡褪、眼神清亮的上官燕舞;最后,死死定格在驛站中央泥地上、氣息奄奄、瞳孔渙散的杜鶯歌身上!
“鶯歌姐姐!”歐陽曉曉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聲音因嘶啞而變形!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瞬間壓倒了自身的傷痛!她甚至顧不上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踉蹌著撲向杜鶯歌!
“別碰她!”梁卉猛地抬頭,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和一絲絕望的沙啞,“她魂魄根基崩毀!生機流逝!任何外力刺激都可能加速她的消亡!”
歐陽曉曉撲到一半的身形猛地僵住,停在杜鶯歌身旁。她看著杜鶯歌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感受著-->>她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氣息,巨大的恐懼和悲傷瞬間淹沒了她。淚水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灰塵。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她喃喃著,聲音帶著哭腔,小小的身體因巨大的悲痛而劇烈顫抖,“我…我好不容易…找到…找到了啊…”
“找到什么?!”梁卉猛地抓住歐陽曉曉話語中的關鍵,純黑的眸子如同探照燈般死死盯住她,“你找到了什么?!”
歐陽曉曉仿佛被梁卉眼中的厲色驚醒。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淚,強忍著左肩劇毒帶來的眩暈和劇痛,顫抖著伸出緊緊攥著的右手。
她的掌心,赫然躺著幾株奇異的植物!
那植物僅有寸許高,通體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流轉著溫潤光澤的翠綠色,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葉片細長如蘭,葉脈中流淌著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般的乳白色光暈。最奇特的是它的根部,包裹著一團濕潤的、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黑色淤泥,似乎剛被小心翼翼地挖掘出來不久。
這幾株小草,沒有濃郁的藥香,卻散發著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仿佛能直接撫慰靈魂的安寧氣息!
“凝…凝魂草?!”梁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絲絕處逢生的狂喜!她純黑的瞳孔瞬間收縮到了針尖大小,死死盯著歐陽曉曉掌中那幾株翠綠欲滴的小草!藥王谷最古老的典籍中,關于魂魄損傷的寥寥記載里,曾模糊提及過這種只存在于傳說中、生長于陰陽交界、怨煞與生機交匯之地的神異靈植!據說其蘊含的凝魂固魄之力,是修復魂魄根基損傷的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