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風雪依舊,嗚咽的風聲如同厲鬼的哭嚎,撞擊著巖壁縫隙。洞內卻相對安寧,溫泉水汩汩流淌,蒸騰的暖意帶著硫磺氣息,包裹著躺在冰冷青石上的黃天越。
身體是暖的,被溫泉的地熱和身上那件帶著奇異暖香的粉色外衫裹著,驅散了徹骨的寒意。但心,卻像是沉在萬丈冰淵之底,一片死寂。
“活死人……”
歐陽曉曉最后那句話,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最后一絲僥幸。一年半載?不過是拖著這具被寒氣從內部侵蝕、不斷“死去”的軀殼,茍延殘喘。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在加速那個最終化為冰雕的結局。所謂的“赤陽朱果”,飄渺得如同云頂天宮的傳說,更像是一個惡意的玩笑。
他閉著眼,感受著心脈深處那盤踞的、如同擁有生命的冰寒。它不再像之前玄陰鎖魂針在時那樣,帶著邪異的抽吸和凍結靈魂的恐懼,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寂靜。仿佛他的心臟已經變成了一塊不斷散發寒氣的玄冰核心,每一次搏動,都只是將更多的冰冷泵入他殘存的生機。歐陽曉曉渡入的那股暖流,如同在冰窟窿口勉強封上的一層薄薄暖玉,脆弱得隨時可能被內部滋生的寒氣撐破。
絕望如同洞外的風雪,無休無止。報仇?追查紅蓮?在這具不斷凍結、走向死亡的軀殼面前,都成了蒼白無力的妄念。他甚至希望那寒毒早些徹底爆發,結束這緩慢而清醒的凌遲。
“喂,死了沒?”慵懶中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黃天越艱難地睜開眼。歐陽曉曉不知何時又回到了溫泉池邊,正慢條斯理地用一條素白的手帕擦拭著那雙完美無瑕的玉足。晶瑩的水珠順著足弓滑落,在微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她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黃天越,仿佛剛才那番關于生死的話,不過是隨口談論天氣。
“沒死就起來。”她將手帕隨意丟在一旁,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竟不留一絲水痕。“這破地方待久了膩得慌,帶你換個窩。”
換窩?黃天越茫然地看著她。他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都牽動著心口的冰冷和滯澀的劇痛,如何去“換窩”?
歐陽曉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怎么?指望奴家抱著你走?”她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行囊旁,取出一套嶄新的、與她身上月白中衣同色的男子衣物,還有一件厚實的玄色貂裘斗篷,隨手拋在黃天越身邊的石臺上。
“穿上。”命令簡單直接。
黃天越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撐起上半身。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心脈,寒氣仿佛順著血液流竄,讓他牙關打顫。他顫抖著手,解開身上那件早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又被溫泉濕氣濡濕的單薄中衣。冰冷的空氣接觸到皮膚,激起一片細小的疙瘩,但更冷的寒意是從身體內部透出來的。
他笨拙地套上干凈的中衣,布料摩擦過胸前的傷口和冰冷的肌膚,帶來一陣陣刺痛和麻癢。當他拿起那件厚實的玄色貂裘斗篷時,手指觸碰到內里柔滑溫暖的皮毛,竟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這奢華的衣物,與他此刻破敗的殘軀,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快點,磨磨蹭蹭的。”歐陽曉曉的聲音帶著催促。
黃天越咬緊牙關,將斗篷裹在身上。溫暖的皮毛隔絕了外界的寒意,卻無法驅散體內的冰冷。他扶著冰冷的石壁,嘗試著站起來。雙腿如同灌滿了冰渣,沉重麻木,膝蓋一軟,險些再次栽倒。
一只溫軟的手及時抓住了他的手臂。歐陽曉曉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動作看似隨意,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穩穩地支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一股精純柔和的暖意透過她的掌心,緩緩渡入他體內,暫時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麻木感。
“站穩了,活死人。”她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暖玉幽香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慵懶依舊,卻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不容置疑。
黃天越被她半扶半架著,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腳下虛浮,如同踩在棉花上,心口隨著步伐傳來陣陣滯澀的悶痛。每走一步,都需要調動全身殘存的氣力去對抗那不斷滋生的寒氣。歐陽曉曉渡入的那股暖流,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上維持著一道脆弱的浮橋,讓他不至于立刻沉沒。
洞口的風雪撲面而來,比洞內凜冽了十倍不止。刺骨的寒風瞬間穿透了厚實的貂裘,如同無數冰針刺入骨髓。黃天越猛地打了個寒顫,身體劇烈地搖晃起來,喉頭一甜,一股帶著冰碴的逆血涌了上來,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嘖,真麻煩。”歐陽曉曉皺了皺眉,似乎對他的脆弱極為不耐。她并未停下腳步,反而抓著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更強的暖流涌入,強行壓下了他翻騰的氣血和刺骨的寒意。她的步伐并不快,卻異常穩定,每一步踏在厚厚的積雪上,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幾乎被風雪瞬間覆蓋的足印。
風雪如同白色的巨獸,吞噬了天地。視線所及,一片混沌。歐陽曉曉卻仿佛對這惡劣的環境視若無睹,她的方向感精準得可怕,架著黃天越在崎嶇的山路上穿行,時而繞開被積雪壓垮傾倒的巨樹,時而踏著裸露的巖石躍過深不見底的雪溝。她的動作輕盈得如同鬼魅,即使帶著黃天越這個沉重的“累贅”,也顯得游刃有余。偶爾有被驚動的雪兔或山雞從雪堆里竄出,她的目光也只是隨意掃過,沒有絲毫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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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天越被她帶著,如同一個沒有知覺的提線木偶,在風雪中艱難跋涉。他全部的意志都用來對抗體內的寒氣和維持身體最基本的平衡。心口那塊“玄冰”的存在感越來越強,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冰晶摩擦般的滯澀感,提醒著他“活死人”的可悲狀態。
不知走了多久,風雪似乎小了一些。他們來到一處相對背風的山坳。坳底有一小片松林,松枝上積滿了厚厚的雪團,像一個個巨大的白色蘑菇。
“歇會兒。”歐陽曉曉簡短地說了一句,架著黃天越走到一棵最大的古松下,讓他靠著粗糙冰冷的樹干坐下。她松開手,那股支撐著他的暖流也隨之消失。冰冷的疲憊和心口的滯痛瞬間如同潮水般涌來,黃天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碴摩擦肺腑的刺痛,眼前陣陣發黑。
歐陽曉曉卻并未休息。她走到不遠處一塊被積雪半掩的巨石旁,伸出那雙完美無瑕的手,輕輕拂開上面的積雪。她俯下身,似乎在仔細查看著什么,指尖在冰冷的巖石上緩緩劃過。
黃天越靠在樹干上,意識在寒冷和痛苦中沉浮。就在他幾乎要再次昏睡過去時——
“嗖!嗖!嗖!”
數道尖銳的破空之聲,毫無征兆地從松林四周的雪幕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閃電,目標直指樹下毫無防備的黃天越和正在查看巖石的歐陽曉曉!
是淬了劇毒的弩箭!箭頭在昏暗的天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寒芒!
殺機驟臨!
黃天越瞳孔驟縮!他想躲,但僵硬冰冷的身體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幾道致命的藍芒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毒弩即將及體的剎那!
倚在樹下的歐陽曉曉,甚至連頭都沒回!
她只是隨意地、如同撣去衣襟灰塵般,抬起那只剛剛拂開積雪的右手,寬大的袖袍朝著弩箭射來的方向,輕輕一拂!
沒有罡風呼嘯,沒有氣勁爆鳴。
只有一股無形的、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的奇異力場!
那幾支勢如奔雷的毒弩,在距離兩人身體還有三尺之遙時,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而柔韌的墻壁!去勢驟減!箭頭上的幽藍毒芒劇烈閃爍了幾下,然后——
“叮叮叮叮!”
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那幾支足以洞穿鐵甲的強弩,竟如同脆弱的枯枝,在半空中寸寸碎裂!化作一蓬細碎的金屬粉末和木屑,簌簌飄落在地!
松林四周的雪幕中,瞬間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暖玉銷魂手?!是九尾狐!點子扎手!撤!”一個驚惶的聲音嘶喊道。
“撤?晚了!”歐陽曉曉那慵懶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從樹下消失!
黃天越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粉色的虛影如同瞬移般,融入了-->>漫天風雪之中!速度快到連殘影都難以捕捉!只聽到松林四周,傳來數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
“啊!”
“呃!”
“噗通!”
慘叫聲戛然而止,隨即是重物倒在雪地里的沉悶聲響。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電光火石,風雪依舊呼嘯,仿佛剛才的刺殺只是一場短暫的幻覺。
幾息之后,那道粉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黃天越面前。歐陽曉曉拍了拍手,仿佛撣掉了什么臟東西,臉上依舊是那副慵懶隨意的表情,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紊亂。她月白色的中衣上,連一絲血跡都沒沾上。
“幾只不開眼的小老鼠,擾人清凈。”她瞥了一眼靠在樹干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還殘留著驚駭的黃天越,唇角微翹,“嚇著了,活死人?”
黃天越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的悶痛讓他說不出話,只能艱難地搖了搖頭。剛才那一瞬間的生死危機,讓他體內被強行壓制的寒氣又有些躁動,心口如同被冰錐攪動。
“走吧,看來有人不想讓你安生。”歐陽曉曉再次架起他,“藥王谷的路還長著呢,希望你能撐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