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邦的聲音并不響,卻像一根鋼針,精準地刺破了會議室里由高振邦一手營造的緊張氣場。
“高書記,現在,你還覺得這個方案,是‘天方夜譚’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漿。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匯聚到高振邦的身上。他們看著這位一向強勢的常務副書記,看著他那張平日里總是掛著沉穩笑容的臉,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煞白轉向鐵青。
那份薄薄的紅頭文件,還被他捏在手里。紙張的邊緣,已經被他無意識的力道,捏出了深深的褶皺。上面的每一個鉛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麻。
鐘南山……中央深改辦……國家級試點……
這幾個詞,像一記記重拳,搗在他的太陽穴上,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引以為傲的政治嗅覺,他賴以生存的官場判斷力,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成了一地狼藉的笑話。
他剛才說了什么?
他說林舟的方案是“科幻電影”,是“大躍進”,是“脫離現實”。他義正辭嚴地羅列了三大風險,條條在理,擲地有聲。
可現在,中央用一紙文件告訴他,這部“科幻電影”,國家要投拍了。這個“大躍進”,中央點了火。這個“脫離現實”的方案,即將成為全國的現實。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舞臺上慷慨陳詞的小丑,聚光燈下,他賣力地表演著,卻沒發現臺下最尊貴的觀眾,早已為他的對手,送上了花環。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像冰冷的潮水,從腳底瞬間淹沒到頭頂。
他甚至能感覺到,周圍那些常委們投來的目光,已經變了味道。那里面,有震驚,有玩味,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迅速劃清界限的疏離。就在幾分鐘前,他們中的一些人,還在用眼神附和著他的觀點。而現在,他們坐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高振邦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想開口說點什么,來挽回一絲顏面。比如,他可以強調自己是從“穩妥”的角度出發,是為了避免改革出現偏差。
可是,當他的目光,對上林舟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時,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那個年輕人,就靜靜地站在那里,站在匯報席的后面。他沒有乘勝追擊的得意,沒有大功告成的喜悅,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只是在看自己面前的平板電腦,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不過是屏幕上跳過的一行數據。
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任何當面的嘲諷,都更讓他感到刺痛。
他明白了,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是林舟的對手。林舟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說服他,甚至不是說服在座的任何一位常委。
林舟是在向更高的地方喊話。
而他,高振邦,只是林舟用來讓這聲吶喊,變得更響亮、更清晰的,一塊墊腳石。
會議室里的沉默,令人窒息。
終于,省長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這片死寂。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緩緩開口:“既然中央已經明確了方向,給了我們這么大的支持,這就是對我們江北省的信任和鞭策。我覺得,林舟同志的這個‘健康江北’方案,思路清晰,措施有力,抓住了當前醫療改革的主要矛盾。我個人,是完全贊同的。”
他的表態,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組織部長緊跟著發:“我同意。藥品集采,利國利民,是大勢所趨。我們組織部門,要全力配合,為改革選好人、用好人。”
宣傳部長也點頭:“這是一個極好的宣傳題材。‘健康江北’,這個名字本身就充滿了正能量。我們可以圍繞這個主題,做一系列深度報道,把我們省的改革經驗,向全國推廣。”
……
一個接一個的常委,開始表態。他們的措辭或許不同,但核心意思只有一個:同意。
風向,在短短幾分鐘內,徹底逆轉。
高振邦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像一座被潮水迅速淹沒的孤島。他知道,大勢已去。任何的掙扎,都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加愚蠢和可笑。
趙興邦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語氣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高書記,你的意見呢?”
高振邦緩緩地靠回椅背,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時,仿佛吐掉了半生的驕傲。
“我……同意。”
這三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聲音沙啞,像生銹的齒輪在轉動。
趙興邦點了點頭,沒有再看他,轉向全體常委:“好,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那這項決議,全票通過。從今天起,‘健康江北’工程,列為省委一號工程,成立最高規格的領導小組,我-->>親自擔任組長,省長擔任第一副組長。”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了那個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平靜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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