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耿平放下水壺,意味深長地看了馬叔一眼,“你這腿可不一般,你一跑,整個云江省的商圈都要抖三抖。說吧,那狀元郎讓你來我這兒探什么口風?”
馬叔知道,跟聰明人說話,不用繞彎子。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也壓低了幾分:“狀元郎想了個新招,不讓企業白掏錢扶貧,而是由省里牽頭,搞個產業基金,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把紅山縣那塊地盤活。錢,從國開行那邊想辦法。他說,這是風險共擔,利益共享。”
“產業基金?”耿平的眉毛挑了挑,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這手筆可不小。聽起來,是挺美的。”
“可那些老板,一個個都跟縮頭烏龜似的,電話不接,見面就躲。狀元郎年輕,想不明白,覺得自己的方案天衣無縫。我就想問問你,這幫人精,到底在怕什么?”
耿平沉默了。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葉,卻沒有喝。窗外,湖面上一陣風吹過,皺起一池漣漪。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涼意:“怕什么?他們怕的,不是虧錢。”
“他們怕的,是三件事。”
“第一,怕‘一陣風’。今天這個領導在,這個項目就是心頭肉,要錢給錢,要政策給政策。明天換個領導,這項目就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紅頭文件說撕就撕了,承諾比紙還薄。到時候,你那基金找誰說理去?”
馬叔點了點頭,沒說話。這是官場常態,也是商人心底最深的不安全感。
“第二,怕‘一鍋湯’。紅山縣那地方,不光是窮,還渾。你別看現在打掉了一個劉三,那地方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是幾十年長成的。你今天把廠建起來,明天村長的小舅子就來承包食堂,后天書記的遠房親戚就要做你的砂石供應商。你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一鍋好湯,就讓這些蒼蠅給攪渾了。最后產品質量出問題,市場口碑做爛掉,算誰的?”
馬叔的眼神沉了下去。這個問題,比第一個更棘手,也更現實。
“這第三嘛……”耿平放下茶杯,看著馬叔,一字一頓地說,“怕當那個‘冤大頭’。”
“扶貧,是政治任務,是給領導臉上貼金的事。他們這些商人,心里門兒清。他們怕的是,自己真金白銀投進去了,最后項目成了,領導升遷了,報紙上表揚了,老百姓得實惠了。皆大歡喜。只有他自己,賬本一翻,虧得底掉。到頭來,只落得一個‘愛國企業家’的虛名。這名聲,能當飯吃嗎?能給股東交代嗎?”
耿平說的這三怕,句句誅心,像三把尖刀,精準地剖開了那些企業家光鮮外表下,最真實、最血淋淋的顧慮。
李瑞的產業基金,設計得再精妙,也無法回答這三個問題。
雅間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風聲。
“那……就沒解法了?”馬叔的聲音有些干澀。
“解法?”耿平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心病得心藥醫。除非你們能給他們一顆真正的‘定心丸’。一顆能讓他們相信,風不會停,湯不會渾,自己也不會成為那個冤大頭的定心丸。”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壓低了聲音,湊近馬叔。
“你讓你們那個狀元郎,去打聽打聽一個人——豐祥集團的趙豐祥。”
“趙豐祥?”馬叔在腦海里搜索著這個名字。
“對。五年前,他就是那個聽了信,第一個沖進西川縣搞產業扶貧的‘先進典型’。”耿平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同情和忌憚,“你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出來的嗎?公司差點破產,自己背了一屁股的債,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他就是所有人心里的那輛‘前車’,那本血淋淋的‘教科書’。”
“現在,整個云江省的商圈,所有老板都在看。誰都在等。他們在等你們,能不能讓趙豐祥這只被蛇咬了十年的鳥,敢再出一次林子。”
“如果你們連他都說不動,”耿平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杯,一飲而盡,“那你們的產業基金,就是一句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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