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主任辦公室的空氣,仿佛被他最后那句話抽成了真空。
“你……到底是誰的人?”
這個問題,像一根無形的探針,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試圖刺入林舟的大腦,剖開他所有的偽裝,探尋他最底層的歸屬。
這是一個官場上最根本,也最致命的問題。
回答錯誤,萬劫不復。
林舟的腦海中,因果沙盤上代表著孫主任的模型,頭頂的數據流在瘋狂刷新。核心訴-求一欄,已經從單純的“查明動機”、“評估風險”,變成了更加復雜和矛盾的集合體:恐懼不可控變量(40%)、利用此變量破局的渴望(30%)、維持自身安全的底線(20%)、對天才的惜才之心(10%)。
他怕他,又想用他。
林舟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任由孫主任那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反復凌遲。他甚至能聽到孫主任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那兩顆文玩核桃在掌心被無意識攥緊時,發出的“咯吱”聲。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到了極致。
就在孫主任的耐心即將耗盡,眼神中的審視即將轉化為決斷的殺意時,林舟開口了。
“孫主任,在回答您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您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平靜。
孫主任眉頭一皺,顯然沒料到林舟不僅不回答,反而敢在這種情勢下反問自己。
林舟沒有給他發作的機會,繼續說道:“您是希望咱們省發改委,永遠只當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還是想抓住機會,成為能影響棋局的棋手?”
棋子?還是棋手?
這六個字,像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孫主任的心口上。
他臉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多少年了?
自從他坐上這個發改委一把手的位置,表面上看風光無限,執掌著全省項目的生殺大權。可內里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省里派系林立,上面神仙打架,他這個發改委主任,就像一個被綁在磨盤上的磨心,被各方勢力來回拉扯、碾壓。
每一個重大項目,他都得像走鋼絲一樣,小心翼翼地尋求平衡,生怕得罪了任何一方。他做的每一個決策,首先考慮的不是項目本身是否科學,而是能不能讓各方都滿意,或者說,都挑不出大毛病。
他遞交的每一份報告,與其說是發展規劃,不如說是政治妥協的藝術品。
棋手?他何嘗不想!
可他手里,缺一張能掀翻棋盤,重定規則的底牌!
孫主任的眼神劇烈地閃爍起來,那片翻涌的墨海,第一次出現了風暴之外的東西——一絲被壓抑了太久的渴望。
他死死地盯著林舟,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地問:“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林舟的目光坦然迎上,“我不是任何‘人’的人。如果非要說我站在哪一邊,那我站的,是能讓咱們發改委,能讓您,從棋子變成棋手的那一邊。”
“我做的所有事,包括那個您認為異想天開的c方案,包括今天這個您認為膽大包天的風險復盤,都只有一個目的——把牌桌上的水攪渾,把所有人都藏在袖子里的底牌逼出來。只有在混亂中,才有建立新秩序的機會。只有手里的牌足夠多,足夠硬,我們才有資格坐上牌桌,而不是趴在牌桌底下,等著撿別人掉下來的面包屑。”
這一番話,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
沒有慷慨激昂的陳詞,沒有賭咒發誓的效忠,卻比任何表態都更能擊中孫主任的內心。
林舟沒有說“我要幫你”,他說的是“我們”。
他沒有說“我是你的人”,他說的是“我站在這件事的一邊”。
他巧妙地將自己的個人行為,上升到了整個發改委的集體利益和孫主任的個人抱負層面。這就不是站隊,而是結盟。不是投靠,而是合作。
孫主任眼中的驚濤駭浪,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深沉。
他緩緩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從未用過的紫砂茶杯,和自己的那個擺在一起,然后提起桌上的熱水壺,親手泡了兩杯茶。
茶葉在沸水中翻滾,舒展,一縷清冽的茶香,在壓抑的辦公室里彌漫開來。
“過來,坐下喝杯茶。”
孫主任的語氣,已經聽不出之前半分的嚴厲。
林舟走了過去,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看到孫主任將其中一杯茶推到自-->>己面前,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了過來,輕輕說了一聲“謝謝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