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綜合規劃處的空氣,像一塊被浸了水的海綿,沉重,壓抑,擰不出半點聲音。
時間在詭異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堆小山般的文件,靜靜地躺在王海濤空蕩蕩的辦公桌上,像一座無人問津的墳冢,散發著不祥的氣息。而本該為之焦頭爛額的代理負責人林舟,卻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用酒精棉簽,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那副金絲眼鏡的鏡片。
他擦得很仔細,從鏡片到鏡架,再到鼻托,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仿佛那不是一副眼鏡,而是一件即將用于精密手術的器械。
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比他暴跳如雷或者驚慌失措,更讓劉慶感到心悸。
劉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屁股底下像長了刺。他一會兒拿起水杯,發現里面是滿的;一會兒又拿起文件,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的眼角余光,死死地鎖定著林舟,試圖從那張平靜的臉上,解讀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什么都沒有。
那張年輕的臉,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波瀾不驚,只偶爾在鏡片擦拭到某個角度時,會反射出一道令人心慌的寒光。
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劉慶的腦子里亂成一鍋粥。他想不通,一個剛從象牙塔里出來的博士,一個昨天還任人拿捏的書呆子,怎么一夜之間,就變得如此高深莫測?難道他真有什么通天的背景?可孫主任剛才的態度,又分明是把他當成了一把趁手的刀來用。
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如坐針氈。
辦公室里,其他人也各懷心思。
那個叫張亮的年輕人,王海濤曾經的頭號跟班,此刻正坐立不安。他幾次想站起來,走到林舟面前表忠心,可看到劉慶那陰沉的臉色,又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新舊勢力交替,站隊是門技術活,站早了是投機,站晚了是后知后覺,站錯了,就是萬劫不復。
而角落里,剛剛得到一臺新打印機承諾的陳默,則偷偷打開了單位的內部通訊錄,找到了林舟的資料。看著上面“博士研究生”的學歷和那張一寸照片,他握緊了拳頭,一種莫名的崇拜和期待,在他心里悄然滋生。
就在這片詭異的寧靜中,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哎呀,我的天老爺!”
王麗,那個被稱為“八卦女王”的女同事,突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上是那種中了五百萬彩票似的狂喜和激動。她手里緊緊攥著手機,因為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
她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魂都快嚇飛了。
“怎么了王姐?”離她最近的一個同事下意識地問。
王麗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捂住嘴,一雙眼睛卻因為極度的興奮而閃閃發光。她顧不上回答同事,而是像一只發現了寶藏的土撥鼠,壓低身子,邁著小碎步,幾乎是“呲溜”一下,就竄到了林舟的工位旁。
“林……林副組長!”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卻又刻意壓低了,形成一種滑稽的耳語,“票!沈月華老師的票!弄到了!而且……而且是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兩張!”
辦公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像雷達天線一樣,瞬間豎了起來。
票?
什么票?
哦,對,越劇票!
眾人這才想起來,半個小時前,林舟問王麗要的那兩張票。
劉慶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把后槽牙咬碎。
都什么時候了!火燒眉毛了!他竟然真的在關心那兩張破戲票?他把財政廳的催命符當成了耳旁風?他把這綜合規劃處的爛攤子當成了游樂場?
瘋了,這小子絕對是瘋了!或者,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對自己的無聲羞辱?
林舟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眼鏡,重新戴上。他抬起頭,看著一臉邀功表情的王麗,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和感激。
“真的嗎?王姐,您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您看您說的,小事一樁,小事一樁!”王麗被他這聲“您”叫得渾身舒坦,腰桿都挺直了幾分,“我那個表姐夫-->>家的那位,一聽說是您要,二話沒說,直接從主辦方那兒把他們內部預留的貴賓席給拿出來了。還說,說您這位年輕領導有水平,有情趣,懂得孝敬長輩,是難得的青年才俊!”
王麗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林舟的臉色。她故意把“表姐夫家的那位”說得含糊,又把對方的夸贊添油加醋地轉述出來,就是在巧妙地傳遞信息,點出這人情的份量。
林舟的沙盤上,王麗頭頂的數據流正在歡快地跳躍著:任務完成度:120%當前情緒:極度興奮,期待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