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蘇曉握著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嘴巴微微張開,清冷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如果說之前李瑞的轉變,是智力層面的震撼。那么此刻林舟對馬叔說的這番話,就是一種近乎于鬼神的、洞穿人心的恐怖。
他說的每一件事,都細微到了極點,家庭的、私人的、甚至是帶著點上不得臺面的隱秘。這些,都是一個正常同事絕不可能知道的。他就像一個幽靈,潛入了這些人的生活,將他們最隱秘的需求、最頭疼的煩惱,都看得一清二楚。
馬叔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看著眼前的林舟,感覺自己不是在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是在面對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
他那套在機關里混了一輩子的“太極推手”,那些關于“規矩”、“人情”、“風險”的說辭,在林舟這種堪稱降維打擊的精準情報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這已經不是在談工作了,這是在攤牌。
林舟把每個人身上的“鎖”都找了出來,然后,又把對應的“鑰匙”,一把一把地,全都遞到了馬叔的手里。
去,還是不去?
用,還是不用?
馬叔感覺自己一輩子積攢下來的那些人情世故、處世哲學,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然后又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重新組合了起來。他一直以為,“人情”是靠時間慢慢熬出來,是細水長流,是用來以防萬一的。
可今天,他才發現,在某些人手里,“人情”竟然可以是一種danyao,一種可以精確計算、定點引爆的武器。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那雙看透了世事、總是帶著一絲慵懶和嘲弄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懼。
“馬叔,”林舟的聲音將他從失神中喚醒,“c方案要成功,離不開各個部門的支持。我們這個小組,現在一無所有,只能靠這些‘劍走偏鋒’的法子,先敲開門,站穩腳。這些‘人情’,您現在用了,是為公。將來項目成功了,您得到的,會比失去的多得多。”
他頓了頓,最后一句,說得意味深長。
“況且,您攢了一輩子的人脈,不就是為了在最關鍵的時候,能派上用場嗎?”
這句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馬叔心里所有的防線。
是啊,攢了一輩子,藏著掖著,生怕用掉一點。可等到自己退休了,人走茶涼,那些所謂的人脈、面子,還剩下幾分?到頭來,不還是一場空?
他看著桌上那張薄薄的a4紙,那上面寫的不再是一個個遙不可及的名字,而是一條條清晰可見的、可以被撬動的路徑。
他再看看林舟,這個年輕人的眼神依舊平靜,卻讓馬叔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跟著他走,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能計算出一條最安全的通路。
“瘋了……都他媽瘋了……”馬叔低聲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在說李瑞,還是在說林舟,又或者,是在說即將做出決定的自己。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這幾十年的謹小慎微、安分守己,全都吐出去。
他顫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那張名單,又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咕咚咕咚”將剩下的半杯濃茶一飲而盡,像是壯士出征前喝的送行酒。
他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在一堆舊報紙下面,翻出了一個布滿了灰塵、看起來有十幾年沒用過的通訊錄。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翻開泛黃的紙頁,目光在第一個名字上停頓了片刻。
然后,他拿起了那部同樣老舊的、紅色的座機電話。
辦公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馬叔的手指,在布滿數字的轉盤上,猶豫了。他這一輩子,從未主動撥出過這樣的電話。這一個電話撥出去,就意味著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信條,將徹底作古。
他的手指懸在半空,微微顫抖著,遲遲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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