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在兩人之間彌漫,陳所長的聲音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滄桑和語重心長:“成鋼,我今天跟你敞開說這些,不是教你學壞,也不是讓你違反原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理解基層的這點難處和無奈。你以后也是要當所長-->>、帶隊伍的人,肩膀上擔著幾十號兄弟的飯碗和心思。有些事,光靠講大道理、喊口號行不通,那不接地氣。你得明白基層的柴米油鹽,明白這潭水的深淺,懂得在規矩和人情之間,找到那個微妙的平衡點,怎么靈活處理,怎么把人心攏住,讓大家心服口服地跟你干。這才叫本事啊。”
李成鋼靜靜地聽著,指間的香煙燃了近半,煙灰固執地掛在煙頭上。他兩世為人,又在體制內浸潤多年,從基層民警一步步走過來,哪里會不明白這里面的門道和水深水淺?他太清楚了。他知道老陳這番話推心置腹,掏心掏肺,絕非為了一己私利。這“土政策”看似違規,根源卻在于那個年代普遍存在的資源匱乏和僵化體制。在當時的國情下,這種操作在很多基層單位(不止是公安)都心照不宣的存在著,某種意義上,它像一道脆弱卻又不可或缺的粘合劑,維系著小集體的基本運轉和隊伍的脆弱穩定與凝聚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對現實的妥協和無奈的智慧。
他迎著老陳那充滿托付和期冀的目光,將煙頭摁滅在桌上的玻璃煙灰缸里,發出輕微的“滋”聲。他挺直了腰背,目光沉穩而堅定,鄭重地點了點頭:
“陳所,我明白。”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您放心,您的苦心,您的難處,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您為所里、為兄弟們做的這些,我能理解。以后……”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做出一個重要的承諾,“我知道該怎么做。既要對得起頭上的國徽,也要對得起跟著咱們出生入死的這幫兄弟。”
李成鋼沒有慷慨激昂的表態,沒有豪壯語。但這短短幾句話,以及眼神里那份深切的“了然”和無聲的承諾,如同定海神針,讓陳所長心頭最后一絲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知道,李成鋼是個真正的明白人,懂分寸,知輕重,更是個能扛事、有擔當的人。把交道口派出所這副沉甸甸的擔子交到他手上,自己可以踏踏實實、安心退休了。
老陳緊繃的下頜線終于松弛下來,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笑容。他再次摸出煙盒,自己熟練地叼上一根,又遞給李成鋼一根。小小的辦公室里,煙霧再次彌漫開來,仿佛成了兩個男人之間無信任的空氣。
陳所長深深吸了一口煙,目光透過裊裊升騰的淡藍色煙霧,變得有些遙遠而恍惚,聲音也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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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年……在朝鮮,三八線附近的山溝里。我那會兒還是個愣頭青,是個小小的副連長,管后勤雜務。記得也是五月前后,那邊山里的鬼天氣,邪乎得很。早上起來,山澗里還結著薄冰,凍得人直跺腳。可到了中午,太陽毒辣辣地懸在頭頂,一絲風都沒有,悶熱得跟扣在蒸籠里似的!”陳所長的眉頭緊緊鎖著,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份令人窒息的黏膩,“可我們連里的兄弟們……唉,還他媽穿著入冬時發的厚棉襖!那棉襖早就被汗浸透了不知道多少遍,硬邦邦的,里面棉絮都滾包結成坨了,更別提……”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厭惡,“虱子!那虱子多得啊,簡直能在棉襖里子開運動會!咬得人渾身是包,鉆心地癢癢!”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聽說后方運來了一批單軍衣!戰士們那個高興勁兒啊,眼巴巴地等著,一天、兩天……足足等了三天,團里還沒通知去領!”陳所長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戰士們忍不住了,都跑來找我這個管后勤的副連長,堵著門問:‘連長,新軍衣啥時候發啊?求求您了,再捂下去人都要臭了!穿著這身沖上去,還沒見著敵人自己先熱暈了!’”
老陳夾著煙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長長一截煙灰簌簌落下,他也渾然不覺。他的思緒完全沉浸在那段炮火連天的記憶里。
“我……我架不住弟兄們那個眼神啊!那是餓狼盯著救命糧的眼神!我硬著頭皮,頂著可能挨訓斥的風險,跑到團后勤的倉庫去問。”陳所長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怒火仿佛在這一刻重新點燃,“嘿!你猜怎么著?!”他猛地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那個印著“為人民服務”字樣的白搪瓷缸都跟著晃了幾晃,茶水濺出來幾滴。
“嶄新的單軍衣,草綠色的,一捆捆碼得整整齊齊,跟小山似的,就在庫房里堆著!落了一層灰!管庫的兩個干部,正他媽優哉游哉地坐在danyao箱上,就著咸菜疙瘩,啃著大白饅頭呢!吃得那叫一個香!”陳所長咬牙切齒,眼睛瞬間布滿了紅血絲,“我強壓著火氣上去問,‘同志,衣服到了為啥不發下去?戰士們都快急瘋了!’其中一個,斜了我一眼,頭都不抬,繼續啃著他的饅頭,含糊不清地說:‘發什么發?慌什么!上級通報了,馬上又有大仗要打!現在發下去,一沖鋒,一打仗,不全糟蹋了?等打完這仗再發,省多少事!’”
“他娘的!!!”陳所長幾乎是吼了出來,額頭上青筋暴跳,“我當時這火啊,‘噌’一下就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老子在火線上拼死拼活,兄弟們穿著爬滿虱子的棉襖在戰壕里煎熬,你們他媽坐在這里吃饅頭啃咸菜,還想著省幾件衣服?!”他揮舞著拳頭,仿佛眼前就是當年的場景,“老子二話沒說,上去一人一腳就他媽給踹飛了!饅頭咸菜撒了一地!要不是旁邊幾個參謀和文書反應快,死死抱住我的胳膊腰桿……”陳所長喘著粗氣,眼中射出駭人的兇光,聲音嘶啞狠厲,“我真他媽想把腰里的‘家伙事’掏出來,一人賞他們一顆‘花生米’!省衣服?!那是他媽的拿我們兄弟的命不當回事!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陳所長粗重得像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煙絲在寂靜中燃燒發出的細微“噼啪”聲。
“后來……我關了禁閉,背上一個嚴重警告處分,錯過了那場戰斗……”陳所長的聲音陡然低落下去,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悔恨,他狠狠地、幾乎是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煙,仿佛要用那辛辣的煙霧堵住滿溢的悲慟,才用盡全身力氣,啞著嗓子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等……等我放出來……我們連……一百多號人啊……活下來的兄弟……還他媽不到平時一個排的人數……不到平時的一半人啊……”他垂下頭,手指深深插進花白而堅硬的頭發里,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煙頭快要燒到手指也渾然未覺。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掐滅了早已熄滅的煙頭,眼神空洞地盯著斑駁的桌面,仿佛要透過那層陳舊的油漆,看清什么早已逝去的靈魂:“打那兒以后,我就認準了一條死理兒:帶隊伍,當領導,啥榮譽、啥口號、啥大道理都是虛的!擺在第一樁的頭等大事,就是得把跟著你干的兄弟當人看!實實在在的人!得讓他們穿得暖、吃得飽,心里踏踏實實有底!不能讓他們在背后戳著你的脊梁骨罵娘!不能讓他們流血又流淚,最后連件干凈衣裳都穿不上!”
李成鋼靜靜地聽完,心口像是被一塊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沉壓住,悶得發慌。老陳的故事太過于慘烈,充滿了那個年代特有的、殘酷到令人窒息的真實。那份沉重的、用無數戰友鮮血和生命換來的責任感,如同實質般壓在他的肩上,穿越時空依然冰冷刺骨。他看著眼前這位即將卸任的老所長,那張被歲月和硝煙刻滿溝壑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偏執的、不容置疑的堅持——那是用血淚教訓錘煉出的、最樸素的帶兵之道。
他連忙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老所長身邊,伸出手,用力地、沉沉地按在陳所長微微顫抖的肩膀上,聲音低沉而真摯,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陳所,您的苦心,兄弟們……都懂!您放心,這份心,這份擔子,我李成鋼接住了!”他看著老所長抬起的、帶著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跟著您這樣的老領導,下面的兄弟們……是有福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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