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著深秋特有的暖意,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紙縫隙,在李家略顯陳舊的飯桌上投下跳躍的金色光斑。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米香濃郁的稀飯,一小碟切得細細、淋了香油拌過的咸菜絲,還有王秀蘭剛剛從灶臺上鏟下來的、兩面金黃酥脆、點綴著翠綠蔥花的烙餅,散發著誘人的焦香。一家人圍坐在方桌旁,粗瓷碗筷偶爾碰撞,發出輕微的“叮當”脆響,空氣里彌漫著食物樸實的香氣和平常日子里那份來之不易的安穩。
李建國端起他那豁了個小缺口的粗瓷大碗,“呼嚕嚕”喝了一大口滾燙的粥,燙得他“嘶哈”直吸氣,臉頰都皺了起來,卻又忍不住滿足地咂咂嘴,仿佛那灼熱感也是生活滋味的一部分。他放下碗,用布滿老繭的手背胡亂抹了把沾著米湯的嘴角,眼神下意識地掃過那堵隔開李家與賈家的薄墻,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街坊鄰居間特有的八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哎,昨兒個晚上,你們聽見沒?賈家那棒梗,又鬧騰起來了!動靜那個大,隔著墻都聽得真真兒的,又哭又嚎還‘哐當’一聲,像是摔了啥東西。嘖,聽那意思,八九不離十,還是為工作的事兒急的,這孩子,心氣兒高,可這世道……”
李成鋼剛咬了一口酥脆的烙餅,蔥花和面香在嘴里散開,聞動作頓了一下,咀嚼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他下意識地側頭,和身旁的妻子簡寧迅速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簡寧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秀氣的眉頭,放下剛夾起的咸菜絲,輕輕嘆了口氣,低下頭,用勺子小口小口地攪動著碗里的稀粥,熱氣氤氳在她眼前。
李成鋼艱難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喉結滾動了一下,也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而無奈:“爸,現在這形勢……城里待業的年輕人堆成山了。知青返鄉的大潮才剛剛開始了,城里的廠子、單位,哪還有人富余的坑?僧多粥少都不夠形容。連正經城里戶口、念過中學的青年,想找個扛大包、掃大街的臨時工活兒,都得擠破頭,托關系找門路,塞煙遞酒地求人。棒梗這樣的……”他搖搖頭,目光落在桌角一塊剝落的油漆上,沒再說下去,但那沉重的尾音和未盡之,比任何語都更能說明現實——一個農村戶口的青年,沒技術沒門路沒戶口,想在城里找個體面的工作,那真是難如登天。
王秀蘭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給孫子李思源的烙餅上均勻地抹上一層自家腌的、咸香油亮的芥菜疙瘩絲。聽見老伴和兒子的話,她布滿歲月痕跡的手停了下來,筷子尖懸在餅上。她抬起頭,臉上是歷經滄桑后的深刻感慨,渾濁的眼眸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仿佛賈家的困境像潮氣一樣,無聲地侵蝕著自家院墻下的安穩。“可不是咋地!”她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過來人的篤定,“沒城里戶口本兒,沒那每月定糧的紅本本(糧本),油票布票肥皂票……樣樣短缺!在城里貓著,那就是沒腳的海蜇皮——無根的浮萍!喝口水都得算計著花錢買,租個巴掌大的小破屋都得看左右領居的臉色!找活兒?”她撇了撇嘴,模仿著招工者的神態和語氣,“人家管事的一聽你是農村戶口,‘唰’臉就拉下來了,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連個正經安身立命的地兒都難找,還談啥工作?”
她話鋒陡然一轉,帶著一種近乎警醒的鄭重其事,目光銳利如針地刺向李建國,手指用力在掉了漆的木頭桌沿上“篤篤”敲了兩下,強調著她的底線:“老頭子,所以說啊,你那工位——軋鋼廠電工那個工位,那可是咱們家壓箱底的‘定海神針’!它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是咱全家往后安身立命的根基!甭管是哪個親戚,還是街坊幾十年的老街坊,抹開那張老臉來求情,說破大天去,你都得給我把住了!心腸千萬千萬不能軟!
想想當年……”隨即,她目光又轉向兒子兒媳,眼神里充滿了對未來的盤算和難以抹去的隱憂,像是自自語,又像在尋求他們的認同和保證:“思瑾在部隊,上回寫信回來,說評了一個什么“五好戰士”?連長都點名表揚了。等她光榮退伍回來,那可是為國家出過力的,zhengfu肯定能給她安排個好工作,進個國營廠子辦公室啥的,這我倒是不愁。就是思源這孩子……”她放下筷子,布滿老年斑的手伸過去,無比慈愛地摸了摸正埋頭狼吞虎咽、吃得額角冒汗的孫子毛茸茸的腦袋,語氣瞬間變得格外柔軟,卻又沉甸甸的:“現在都念高二了,學習……嗯,還過得去。可我這兩天聽隔壁院子陳嬸子唉聲嘆氣地說,她那外孫子,前幾年撐著親戚是造飯派小頭頭弄個推薦讀高中。也算正經八百的高中畢業,在家都蹲了一年半了!天天跑街道辦打聽,回回都說前面排的工作隊排得看不到頭!全是待業的娃兒!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老天爺不開眼,咱思源考場上一哆嗦,沒-->>發揮好,大學門檻兒沒邁進去,那可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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