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日的陽光,斜斜地照進街道革委會副主任崔要武那間不大的辦公室。崔要武正端著那個印著紅五星和“為人民服務”字樣的搪瓷缸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滾燙的茶水,試圖壓下心里的煩亂。他臉上那塊被傻柱揍出來的青紫淤痕,在陽光下顯得愈發猙獰醒目,每一次細微的表情牽動都帶來一陣刺痛,提醒著他昨夜的狼狽不堪。
那丑陋的一幕幕像毒蛇一樣,冰冷地盤踞在他心頭,噬咬不休——秦淮茹那張驚恐得扭曲、寫滿厭惡的臉;傻柱那缽盂大的拳頭帶著風聲砸過來的瞬間;讓他坐立難安,屁股底下的藤椅似乎都長出了釘子。
他最恐懼的,莫過于事情發酵,被捅到上面去。他費了多少心機,低聲下氣,耍了多少手段,才從食堂那個油煙熏烤、被人呼來喝去顛大勺的廚子,爬到了今天這個手握一方權力的街道副主任位置?付出的代價,蝕骨的屈辱和骯臟的交易,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絕不能讓這點“生活作風”的小辮子,毀了他苦心經營的前程!
“篤…篤…篤……”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崔要武的心猛地一縮,煩躁地擰緊了眉頭,沒好氣地應了一聲:“進來!”他下意識地挺直了佝僂的腰背,用力清了清嗓子,試圖在臉上堆砌出領導的威嚴,但眉宇間殘留的驚惶卻難以掩飾。
“吱呀——”門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頂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工人帽,帽檐下是劉海中那張方方正正、略顯富態的臉。他穿著一身同樣洗得干凈但透著磨損的藍色干部服,他沒有像往常見領導那樣微微躬著腰,而是腰桿挺得筆直。他邁步走進來,反手輕輕但堅決地關上了門,將走廊的喧囂隔絕在外。他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辦公桌后的崔要武,臉上沒有絲毫諂媚或畏懼,只有一種基層干部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公事公辦的嚴肅。
崔要武心里“咯噔”一聲,頭皮都有些發麻!劉海中?他來干什么?這個時間點,這副架勢……難道……就是為了昨晚的事?!他捏著搪瓷缸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崔副主任。”劉海中的聲音洪亮、沉穩,中氣十足,像一顆石子投入死寂的水潭,瞬間打破了辦公室里壓抑的沉默。
崔要武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故作鎮定地將搪瓷缸“咔嗒”一聲放在桌上,幾滴茶水濺了出來,在桌面上留下幾點深色的漬痕。他扯動嘴角,擠出一絲極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公式化笑容:“哦……是軋鋼廠的劉海中同志啊?坐,快請坐!有什么事嗎?”他抬手指了指辦公桌對面那把硬木椅子,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心底的警鈴早已大作,尖銳刺耳。
劉海中并未依坐下。他向前走了兩步,特意站定在崔要武寬大辦公桌的正前方,微微俯視著坐著的崔要武。這個站位,在物理上和心理上都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他雙手習慣性地背在身后,挺著肚子,站得四平八穩。
“崔副主任,”劉海中再次開口,聲音不高,但清晰地回蕩在狹小的辦公室里,他特意加重了那幾個關鍵詞,“正式向您反映一個情況,同時也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況。”“正式”和“了解情況”幾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如同給話語鑲上了冰冷的鐵邊。
崔要武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牽扯到傷處,疼得他咧了咧嘴,那勉強維持的假笑幾乎要碎裂剝落。“什么事?搞得這么……嚴肅?”他掩飾般地又端起搪瓷缸,湊到嘴邊,卻發現手抖得厲害,缸子邊緣磕碰著他的牙齒,發出細微的“咯咯”聲,他只好裝作被燙到似的趕緊放下,目光閃爍地躲開劉海中的逼視。
劉海中目光如炬,緊緊鎖住崔要武躲閃的眼神,話語清晰、有力,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精準地敲打在崔要武最脆弱的神經上:
“昨天傍晚,大約七點鐘左右,在我們95號四合院的公共地窖口附近,”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讓每個字都砸進對方耳朵里,“發生了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糾紛事件!事件涉及我們院里的住戶、軋鋼廠食堂職工秦淮茹同志,以及您本人,崔副主任。”
“啪嗒!”崔要武端著搪瓷缸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燙紅了他手背的皮膚,也濺濕了桌上攤開的幾張文件。他觸電般地把缸子丟在桌上,發出更大的聲響,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聲音又尖又飄,帶著明顯的變調:
“劉海中!你……你胡說八道什么?!什么糾紛?什么涉及我?!你不要在這里捕風捉影,誣陷領導!”他猛地站起來,試圖用拔高的聲調和突然的動作來掩蓋心虛,色厲內荏地用手指著劉海中,指尖都在顫抖。
劉海中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身體微微前傾,向前逼進了半步,下巴微抬聲音依舊洪亮,卻充滿了凜然的正氣和嚴厲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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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風捉影?崔副主任!!”他提高了音量,字字千鈞:
“我劉海中,身為軋鋼廠工人糾察隊副隊長!又是咱95號院大家伙兒信任推舉出來的二大爺!接到群眾反映這么重大的事情,難道不該盡職盡責地來調查核實嗎?!秦淮茹同志是我們院里的住戶,又是軋鋼廠的工人,一個本本分分的女同志,平白無故受了那么大的驚嚇,名譽還差點被人破壞!我這個管事兒的二大爺,難道不該為她討個公道說法,維護她的名譽和權益嗎?!
事情就發生在咱院子里,影響極其惡劣!現在全院上下議論紛紛,人心惶惶!我這個負責調解鄰里糾紛、維護大院安定團結的二大爺,難道不該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給全院老少爺們兒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嗎?!”
他連珠炮般的質問,字字鏗鏘,句句占住道理和大義,像一面冰冷堅硬的照妖鏡,瞬間將崔要武內心深處的齷齪照得無所遁形。崔要武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像個打翻的調色盤,額角和鼻翼兩側滲出細密油亮的汗珠,狼狽不堪。劉海中的三重身份(糾察隊副隊長、軋鋼廠股長、群眾代表)如同三道堅固的壁壘,給了他無可辯駁的正當性。尤其是那句“群眾議論紛紛”,像一把尖刀,精準地捅進了崔要武最深的恐懼——他最怕的就是這事鬧得滿城風雨!
“你……你……你……”崔要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劉海中,嘴唇翕動了幾下,想反駁,想叱罵,卻發現腦子里一片空白,搜刮不到任何能站住腳的話語。劉海中這油鹽不進、正氣凜然的樣子,根本不吃他那套官威!
“崔副主任!”劉海中再次拔高音量,如同驚雷炸響,目光如電似刀,狠狠剮過崔要武青紫腫脹的臉頰和他那慌亂躲閃的眼神: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是誤會?!還是確有其事?!如果是誤會,那好,”劉海中的語氣暫時放緩,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那就請崔副主任您現在、當著我的面,澄清一下!也好平息院里的流蜚語,還秦淮茹同志一個交代!如果是……”
劉海中故意拖長了音調,停頓下來,那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崔要武臉上反復刮過,尤其是那塊刺眼的淤痕,最后定格在他躲閃的眼睛上,一字一頓地說:
“如果是有人仗著身份地位,為非作歹,欺壓群眾……”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寒氣逼人,“那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這種行為,不僅是道德敗壞,更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甚至是犯罪!不管涉及到誰,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級別!我這個工人糾察隊的副隊長,都有責任把事實搞清楚,一層一層,向上級如實反映!該處理的,絕不姑息!”
“砰——!!!”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