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姣答應何雨水的事，自然落到了父親李建國和哥哥李成鋼的肩上。
李成鋼在晚飯后，把妹妹叫到一邊，語氣務實：“雪姣，你既然在區勞動局端上了這碗飯，那就得動起來。別光指著我跟爸。你近水樓臺，先摸清楚，最近有哪些單位正經缺人？特別是那些適合女同志的崗位，比如紡織廠女工、五金廠女工、或者機關單位的勤雜人員之類的。把名字、地址、大概要求都弄明白，列個單子給爸和我。”
李雪姣用力點頭：“哥，我明白！這幾天我就在辦公室留心著呢，還悄悄翻了翻勞動計劃科的臺賬。”
“嗯，”李成鋼贊許地點點頭，“弄清楚是第一關。有了具體目標，我和爸才好琢磨去找誰遞話，怎么使勁。這事兒急不得，但也得抓緊辦。”
接下來的日子，李雪姣格外用心，借著工作便利，不動聲色地打聽、記錄。幾天后，她帶著一個小本本找到父兄：“爸，哥，我篩了一遍。有縫紉機廠缺裝配女工，但活太累；供銷社下屬的門市部要個售貨員，但名額據說內部消化了；還有個剛成立的街道托兒所要保育員……對了，還有個機會，市公交公司需要幾個女售票員，名額不少，就馬上開始走流程了！這個我覺得最適合雨水，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雖說跟車辛苦點，但正經國營單位，待遇穩定。”
李建國吸了一口煙：“公交公司？歸市里管吧？咱區里能遞上話？”
李成鋼沉吟片刻：“稍微繞點彎子，應該能搭上點關系。爸，我記得您有個師兄的兒子，是不是在交通局？托他打聽打聽公交公司那邊招人的具體情況，問問有沒有操作空間？”父子倆低聲商量著接下來的步驟和可能需要打點的關節。
經過一番周折，李建國父子動用了積累的人情和關系網，也象征性地打點了一些必要的“通路費”（主要是請客和買點煙酒物資疏通關節），終于讓公交公司那邊點頭，同意接收何雨水。最關鍵的一步總算落停了。
接下來，就需要走明面上的程序。這天，李雪姣特意請了會兒假，陪著忐忑又激動的何雨水去街道辦。街道的王主任顯然已經提前接到了招呼，并沒多問，只是照例例行公事地詢問了幾句，看了看何雨水的材料，便拿出公章，在那份早已準備好的介紹信上“啪”地一聲蓋了下去。
“好了，何雨水同志，拿著介紹信，按時去公交公司報到吧。到了新崗位，要好好干，為人民服務。”王主任把介紹信遞過來，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謝謝王主任！我一定好好干！”何雨水緊緊捏著那張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紙，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一出街道辦的大門，何雨水再也抑制不住，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反反復復地看著那張決定她命運的介紹信，上面的紅章鮮艷奪目。李雪姣也替她高興，挽著她的胳膊笑道：“這下可好了！雨水！成了！公交公司售票員！馬上就能去報到了！”
當晚，何雨水就鄭重其事地跟著李雪姣到了李家。一進門，她就對著李建國和李成鋼深深鞠了一躬，眼淚還沒擦干：“建國叔！成鋼哥！雪姣姐！秀蘭嬸子！簡寧嫂子！太感謝你們了！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報答……”她聲音哽咽。
李建國溫和地擺擺手：“雨水啊，快別這樣，街里街坊的，能幫一把是一把。”
何雨水卻異常堅決，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建國叔，成鋼哥，規矩我懂。你們幫我，肯定搭了人情花了錢。這張欠條，是我寫的！”她把紙條展開，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欠款數額（空著沒填）和每月還款計劃。“花了多少錢，你們告訴我個數，我一個字不多問！我寫了欠條，往后我上班了，一個月還十塊錢！就是…就是日子可能得緊巴點還得久一點，但我保證一分不少！”她的眼神無比認真，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尊嚴。
李成鋼看她這樣，心里反而更熨帖了幾分。他接過欠條，看都沒看那金額空白處，直接拿起桌面上的火柴，“嚓”地點燃，在何雨水驚愕的目光中，把欠條燒成了灰燼。
“成鋼哥！你……”何雨水急了。
李成鋼打斷她，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雨水，欠條不用打。辦事兒是搭了些人情，花了點錢，前后攏共大概兩百塊錢出頭吧。”
聽到這個數字，何雨水倒抽一口涼氣，這在當時絕對是筆巨款。她工資起步可能也就二十幾塊。
“兩百塊錢？”何雨水喃喃道，臉上全是壓力。
“嗯，”李成鋼點點頭，“但這錢，不是讓你現在就還的，更不用打欠條。你剛上班，自己也得過日子，柴米油鹽樣樣要錢。一個月十塊？那你自己喝西北風去？不行。”
“可是……”何雨水急了，覺得白白占這么大便宜實在過意不去。
“沒什么可是。”李成鋼語氣堅決，“這錢呢，等你以后工作穩定了，手頭寬裕了再說。真要還，也不拘多少，一年半載還個三五十塊，我們不催你。街坊住了這么多年，難道我們還信不過你何雨水的人品？打欠條，那是打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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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姣也趕緊拉住何雨水的手：“就是啊雨水！你這樣寫欠條，倒顯得生分了！你就安心去上班，以后日子好了，記得我爸媽哥嫂對你的好就行了！”
李建國也開口：“雨水，聽成鋼的。這份情意，你記在心里就好。好好工作，站穩腳跟，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
看著李家父兄堅決的態度，看著李雪姣真誠的眼神，何雨水知道再說還錢打欠條就是矯情了。她眼淚再一次洶涌而出，只能緊緊攥著李雪姣的手，對著李家人哽咽著一遍遍重復：“謝謝！謝謝你們！我一輩子都記得你們的恩情……”千萬語，此刻都化作了最樸素的感激。
李成鋼揮揮手：“行了，別謝來謝去了。早點回去準備準備，上班是大事，拿出精神頭來！”語氣里帶著一種辦成了事后的輕松和對晚輩的期許。何雨水帶著滿心的感激和卸下大包袱的輕松，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李家。壓在心頭的工作大石，終于搬開了。
李建國的心思，壓根沒在何雨水工作那檔子事兒上。雖然最后拍板同意幫忙的是他這個當爹的，但具體跑關系、找門路、打點關節這些瑣碎又耗神的活兒，全是兒子李成鋼前前后后張羅落實的。他樂得當個甩手掌柜，因為眼下有件更牽動他心神的大事——工級考試。
去年八月份，中央頒布-->>了《國營工業企業工作條例（草案）》（俗稱“工業七十條”），其中一條就是強調要恢復和健全技術考核升級制度。盼星星盼月亮，今年終于恢復了停滯好些年的工級考試！這消息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池塘，在工人群體里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李建國自己就是個老資格的廠電工，卡在五級電工這個級別上已經有年頭了。前些年考試停了，想晉級也沒門路。如今考試恢復，他心里那點爭強好勝的念頭又活泛起來了。五級電工待遇是不錯，但六級電工，那才是技術真正過硬、能獨當一面的象征！聽說這次考試因為停了太久，要求格外嚴格，但他李建國在電工行當摸爬滾打這么多年，肚子里還是有真本事的。他盤算著，得好好準備，搏一搏這六級電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