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鋼裹緊了厚實的棉警服,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一小團霧,腳下的棉靴踩在凍硬的路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他習慣性地搓了搓凍得有些發木的手,開始了片區例行的巡查。
剛拐過南鑼鼓巷東口,遠遠就聽見一陣喧天的鑼鼓點子,外加幾聲清脆的嗩吶響,還有人群嗡嗡的議論聲。李成鋼循聲望去,只見街口那片平日里還算寬敞的空地上,臨時圈出了一塊場子,支著幾根竹竿,掛著紅紅綠綠的布條子,地上鋪著一塊洗得發白、邊角磨損嚴重的氈毯。一個十來人的雜技班子正賣力地表演著。
領頭的班主是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骨架粗壯的中年漢子,穿著同樣洗得發白的薄棉襖,袖口磨得油亮。他一邊敲著一面小銅鑼,一邊用帶著濃重河北口音的官話吆喝著暖場。旁邊幾個半大的孩子,臉蛋凍得通紅,穿著單薄的綴滿了補丁的練功服,正咬著牙表演著“鉆圈”——那竹圈看著就不甚結實,被孩子們鉆得吱呀作響。更小的一個丫頭,看著也就七八歲,正顫巍巍地用腳尖頂著一個的陶碗,小臉憋得通紅,額頭全是汗珠。周圍攏著不少街坊鄰居,多是些老人孩子和半大后生,裹著厚厚的棉衣棉帽,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發出幾聲喝彩。
李成鋼心里有數了。這種民間雜技班子流動性大,每逢寒冬或是年節,總會在四九城的各個街口、廟會露臉,掙點辛苦錢,也豐富一下老百姓單調的生活。他分開人群,徑直走到那班主面前:“同志,我是這片的民警李成鋼。例行檢查一下你們的演出證件。”
那班主一看是公安,連忙放下銅鑼,臉上堆起謙恭又略帶緊張的笑容,一邊哈腰一邊忙不迭地從懷里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邊緣已經磨得起毛的紙,雙手遞過來:“公安同志好!有的,有的!這是文化部門給開的《民間藝人表演證》,您過目,我們吳橋來的,合法演出,就混口飯吃。”
李成鋼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證件是舊的,印章清晰,有效期也符合規定。他點點頭,遞還回去,目光掃過那些衣著單薄的孩子凍得發紫的手腳,還有場子上簡陋得幾乎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設施,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證沒問題。”李成鋼語氣平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知道你們不容易,掙點辛苦錢。但有幾點得提醒你們:第一,場地安全要注意,別離馬路太近,小心車馬;第二,表演有風險的項目,務必格外當心娃娃們的安全,摔了碰了不是小事;第三,天氣寒冷,讓孩子們多穿點,別凍病了。最重要的是,”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警示的意味,“維持好現場秩序,和氣生財,千萬別跟觀眾起沖突。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第一時間找公安或者街道。”
“是是是!謝謝公安同志指點!您放心,我們懂規矩,絕不惹事!”班主連連點頭,感激之情溢于表,忙不迭地保證著。
李成鋼又囑咐了幾句安全注意事項,這才轉身離開,繼續他的巡查路線。寒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他裹緊了領口,心里想著得去孤寡老人張大媽家看看她家的煤爐子通風好不好,可別中了煤毒。
剛走出去兩條胡同,還沒拐過彎,就聽見后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公安同志!公安同志!快去看看!街口那兒……耍把式的那里……打起來了!有人鬧事!”
李成鋼心頭一凜,猛地轉身。只見一個裹著大棉襖、圍著厚圍巾只露出眼睛的中年婦女,氣喘吁吁地從雜技班子的方向跑過來,臉上滿是焦急和驚慌。
“怎么回事?誰跟誰打起來了?”李成鋼迅速迎上去問道。
“就…就剛才看雜技的里面的一伙人!幾個街溜子!人家演得好好的,他們非瞎起哄,鬧騰!人家不演他們想看的,他們就罵咧咧的,還鼓搗旁邊的人起哄喊退票!推推搡搡的,眼看著要動手了!班主都急了!”婦女語速飛快,一邊說一邊指著來時的方向。
“知道了!”李成鋼二話不說,拔腿就往街口跑!沖回街口時,場子已經亂了套...只見五六個...街溜子,正圍在雜技班子的氈毯邊上,其中一個高顴骨、吊梢眼的(綽號“刀條臉”),正指著班主的鼻子罵罵咧咧:
“嘛玩意兒?讓你耍個‘三仙歸洞’你就推三阻四的!白看是瞧得起你!就這破玩意兒也好意思伸手要賞錢?糊弄誰呢?!”
旁邊一個...矮個子(綽號“黃牙”)尖著嗓子煽動:“鄉親們看看!就這破玩意兒也敢要打賞?別給!浪費錢!”
...雜技班主氣得臉色通紅...強忍著怒氣解釋:“同志,‘三仙歸洞’那是要真功夫的道具活兒,我們娃娃班沒帶那套吃飯的家伙啊!再說了,看玩意兒憑的是各位爺樂意賞倆子兒飯錢,您幾位不想賞,也沒人強求,可您幾位也不能堵著場子不讓大伙兒看,不讓別人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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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群眾大多是老街坊,敢怒不敢,這幾個街溜子在附近是出了名的滾刀肉,平素就好吃懶做、偷雞摸狗,派出所也是常客。
“我說你們這幫人……”班主旁邊一個年輕氣盛的后生實在忍不住,頂了一句,話沒說完就被班主死死拉住。
李成鋼的身影如同鐵塔般插入雙方對峙的縫隙。“干什么呢!都給我后退!”他一聲低吼,帶著警察特有的威嚴,瞬間壓住了場上的噪音。圍觀的人群看到公安來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紛紛低聲議論著情況。
“李公安!您可來了!”班主看到李成鋼,如同見了救星,委屈和氣憤交織著噴涌而出,“您給評評理!他們幾個……他們……點名要看‘三仙歸洞’,我們沒帶那套東西,演不了,他們就……”
“他們就怎么著?”李成鋼目光如電,掃過那幾-->>個街溜子。剛才還囂張無比的“刀條臉”和“黃牙”等人,對上李成鋼那銳利又透著寒意的眼神,頓時氣焰矮了半截,眼神開始躲閃。
“公安同志,我們……我們就是提個建議嘛……”“黃牙”還想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