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的梆子聲,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余音在冰冷的空氣中漾開,然后迅速被濃稠的夜色吞沒。
“咔嚓……”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脆響,從城頭傳來。
正靠著墻垛打盹的張三,耳朵動了動,半睜開眼,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動靜?”
旁邊的老兵李四,把凍僵的手從袖子里抽出來,哈了口白氣,滿不在乎地說道:“還能有什么動靜,風大,刮斷了哪根枯樹枝子唄。趕緊睡你的,等會兒校尉回來,又得挨罵。”
張三咂了咂嘴,覺得李四說的有道理,便又把頭縮了回去,準備繼續與周公的女兒幽會。
他沒有看到,就在他頭頂上方的墻垛邊緣,一只黑色的鐵爪,死死地扣進了磚石的縫隙。鐵爪的尾端,連著一根浸過油、韌性十足的牛筋繩,繩子的另一端,消失在城墻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緊接著,第二只,第三只,第十只……
上百只鉤爪,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鬼手,悄無聲息地攀附在了這段長達數百步的城墻之上。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有繩索與墻面摩擦時,發出的細微的“沙沙”聲,完美地融入了夜風的嗚咽。
黑暗中,李秀寧仰著頭,冰冷的目光穿透夜幕,精準地鎖定了城墻上那幾點微弱的火光。她的手,穩穩地握著一根繩索,感受著另一端傳來的,鉤爪扣入實處的沉穩力道。
她的身邊,是數千雙同樣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沒有動員,沒有口號。
當李秀寧第一個將腳踩上冰冷的墻面,身體如猿猴般開始向上攀援時,她身后,數不清的黑影,也隨之而動。
這是一幅詭異而壯觀的畫面。
在長安城最不設防的西墻之上,成百上千的黑影,正沿著一根根從天而降的繩索,逆流而上。她們的動作輕盈而矯健,像一群在夜色中捕食的雌豹,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與致命的美感。
阿蘭是娘子軍中的一名普通伍長。
她的指關節因為用力,已經磨破了皮,粗糙的牛筋繩勒進肉里,傳來火辣辣的疼。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她的臉上,灌進她的脖頸。可她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滾燙。
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爬上去。
只要爬上去,就能活下去。
只要爬上去,就能吃上熱乎乎的肉湯,睡在溫暖的床鋪上,再也不用啃食那些苦澀的樹皮,再也不用在冰冷的泥水里打滾。
公主說,城里有她們想要的一切。
但,要自己去拿!
這個念頭,像一團火,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壓過了身體的疲憊與恐懼。她咬緊牙關,手臂再次發力,身體又向上竄了一截。
城墻,越來越近了。
她甚至能聞到從城頭飄來的,火盆中劣質木炭燃燒不完全的嗆人味道。
城墻上,李四打了個哆嗦,總覺得這風比剛才更冷了。他忍不住又朝城下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怪了……”他揉了揉眼睛,低聲嘀咕,“怎么總覺得下面有東西在動?”
“四哥,你就是自己嚇自己。”張三睡眼惺忪地接話,“這鬼地方,除了山里的野貓,還能有啥?要我說,還不如想想,等打完了仗,咱們回鄉下娶個婆娘,生幾個娃……”
張三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一只手,從他身后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地伸了出來,像鐵鉗一樣,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只覺得脖頸處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噗嗤——”
那是利刃切開皮肉與氣管的聲音,很輕,像撕開一塊濕布。
張三的眼睛猛地瞪大,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便軟了下去。溫熱的血,從捂住他嘴巴的指縫間,汩汩地流淌出來。
那名娘子軍的親衛隊長,面無表情地松開手,任由張三的尸體軟倒在地。她甚至沒有看一眼自己的戰果,身形一晃,便撲向了下一個還在打瞌睡的守衛。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數十道黑影,如同鬼魅,悄無聲in息地翻上了城頭。
她們是娘子軍中最精銳的斥候與親衛,是李秀寧手中最鋒利的刀。她們在太行山的血與火中,早已將sharen,變成了一種本能。
沒有慘叫,沒有搏斗。
只有一連串利刃入肉的悶響,和尸體倒地時發出的沉重聲音。
李四正背對著張三,他聽到了身后那一聲奇怪的聲響,疑惑地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