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在丘行恭最意想不到的時刻,以最慘烈的方式爆發。
沒有戰鼓,沒有吶喊。
只有利刃切開喉嚨的悶響,和近身搏殺時骨骼錯位的脆音。
當丘行恭從睡夢中驚醒,抓起佩刀沖出帳篷時,他看到的,是一片無聲的地獄。他的精銳斥候,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山中獵犬,正被一群從黑暗中撲出的女鬼,用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屠戮。
他試圖組織反擊,但一切都太晚了。
一支淬了毒的袖箭,從他完全無法預料的角度射來,精準地釘入他那只完好的眼睛。
這位李淵麾下的獨眼悍將,至死都沒能發出一聲完整的嘶吼。
天亮前,娘子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山谷中,只留下了一地冰冷的尸體,和那座再也無人看守的營地。
她們付出的代價,是三十七名姐妹的性命。
沒有時間悲傷,甚至沒有時間掩埋。李秀寧只是命人收斂了她們的腰牌,然后用最冷酷的語氣,下達了繼續前進的命令。
剩下的路,是對所有人意志的終極考驗。
她們翻越了最后一座,也是最險峻的一座山嶺。山路已經不能稱之為路,只是一條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被前人勉強開鑿出的狹窄石階。
士卒們幾乎是手腳并用,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冰冷的巖壁,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腳下是翻滾的云海,稍有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她們的干糧早已吃盡,只能靠啃食樹皮和一種帶著苦澀汁液的植物根莖果腹。每個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臉色蠟黃,眼中布滿了血絲。
隊伍中開始出現傷病,長時間的跋涉和營養不良,讓許多女兵的腳踝腫得像發面饅頭,每走一步都鉆心刺骨。
一名年輕的女兵終于撐不住,一頭栽倒在泥濘中,再也爬不起來。
她身邊的同伴試圖將她拉起,可她只是虛弱地搖著頭,淚水混著泥水滑下:“隊長……我不行了……你們走吧,別管我……”
一只手伸了過來,將一塊用油布小心包好的肉干,塞進了她的嘴里。
女兵愕然抬頭,看到的是李秀寧那張同樣沾滿泥污,卻依舊平靜的臉。
“吃下去。”李秀ning的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我帶你們出來,就要把你們每一個人,都活著帶到長安城下。”
她沒有再多說,只是彎下腰,將那名女兵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并不寬闊的肩膀,分擔著她的重量。
周圍的女兵們默默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人說話。她們只是咬著牙,將手中的兵器握得更緊,原本已經麻木的雙腿,仿佛又注入了一絲力量。
隊伍,在沉默中,繼續前行。
紅拂女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幽靈,始終游離在隊伍前方。她很少說話,只是在每個關鍵的路口,提前出現,用最簡單的手勢,指引著最安全的方向。
她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針,讓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始終沒有偏離航向。
又過了一天一夜。
當她們終于從那條令人窒息的、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山道中走出來時,眼前豁然開朗。
連綿不絕的群山,被她們甩在了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原。
關中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