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營地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根百斤重的硬木樁,像一座小山,沉甸甸地壓在楊辰的肩上。他每踏出一步,腳下的黃土便會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留下一個清晰而深刻的印記。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順著臉頰的輪廓,滴落在他被汗水浸濕的衣襟上。他的呼吸粗重,胸膛劇烈地起伏,但他的腰背,卻始終挺得筆直。
那群圍觀的瓦崗老兵,臉上的表情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演變。從最初的輕蔑與看熱鬧,到震驚,再到此刻,一種混雜著難以置信與由衷敬佩的復雜情緒,在他們飽經風霜的臉上蔓延。他們不再交頭接耳,只是默默地看著,目光隨著那個扛著木樁、緩慢卻堅定地移動的身影而轉動。
在軍營里,語可以是虛的,功勞可以是假的,唯有力量,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
單雄信抱在胸前的雙臂,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下來。他那雙銳利的丹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楊辰,眉頭緊鎖。他設下的這道坎,本是一塊試金石,想試試這個年輕人的成色,順便敲打一下中軍大帳那邊伸過來的手。他預想過楊辰會知難而退,也預想過他會出丑求饒,卻唯獨沒有想到,對方竟真的用最純粹、最原始的方式,扛起了這份遠超他體格所能承受的重量。
這小子,不是在演戲。他是在用自己的汗水和筋骨,來換取一張能坐在這片營地里說話的椅子。
一圈的路程并不算長,但在眾人眼中,卻仿佛走了很久。當楊辰終于回到,他雙腿微微一顫,用盡最后的氣力,將肩上的木樁猛地往地上一貫!
“咚!”
一聲巨響,地面都為之震動,塵土飛揚。那根木樁深深地嵌入土里,兀自顫動不休。
楊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整個后背的衣衫都已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胸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初級勇武和秦瓊的天賦疊加,給予了他這份力量,但也幾乎榨干了他所有的體力。
短暫的寂靜過后,不知是誰先帶頭,拍了一下巴掌。
“啪!”
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凝滯。緊接著,“啪!啪!啪!”掌聲響成一片,粗獷而熱烈。那些方才還滿臉不屑的老兵們,此刻毫不吝嗇地表達著他們的認可。
“好樣的,小子!”
“有把子力氣!是個爺們!”
單雄信沒有鼓掌,他緩步走到楊辰面前,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將楊辰完全籠罩。他低頭看著楊辰那張因為脫力而略顯蒼白的臉,看了許久,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聲音依舊沉悶,但其中的敵意,卻消散了大半。
楊辰撐著膝蓋,緩了好一陣,才直起身子,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晚輩……晚輩只是想讓二當家知道,我來求教,是真心實意。軍師府的筆桿子,到了戰場上,也得能握得住刀,否則,就是給瓦崗丟人。”
他這話說得巧妙,把自己放在了一個求上進的普通士卒的位置上,動機純粹,無懈可擊。
單雄信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別的什么來。可楊辰的眼神坦然,只有疲憊和一絲執拗。
“哼,算你小子會說話。”單雄信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他剛想再說些什么,營地入口處卻傳來一陣騷動。
一隊甲胄鮮明、兵器雪亮的騎兵,簇擁著一名將領,徑直朝著這邊而來。為首的將領,正是李密的親信之一,王玄義。他們坐下的馬匹神駿,身上的鎧甲精良,與翟讓營中這些老兵們半舊的裝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隊人馬沒有絲毫通報的意思,就這么直闖進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
剛剛才熱烈起來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翟讓營中的老兵們紛紛站起身,握住了手邊的兵器,眼神不善地盯著這群不速之客。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火藥味。
“單二哥,好大的火氣啊。”王玄義勒住馬,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單雄信身上,話語里帶著幾分輕佻,“兄弟們只是奉魏公之命,巡視營防,怎么,這里是龍潭虎穴,我等來不得?”
單雄信臉色鐵青,上前一步,冷聲道:“我大哥的營地,自然不是龍潭虎穴,但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隨便闖進來的地方。王將軍要巡營,中軍自有規矩,何曾聽說過有巡到自家兄弟營帳門口的道理?”
“哎,單二哥這話就見外了。”王玄義皮笑肉不笑,“正因為是自家兄弟,才更要多關心關心嘛。我聽說,這里有位軍師府的高參,不好好在中軍參贊軍機,反倒跑到這來消遣,魏公擔心他年輕不懂事,沖撞了各位老哥哥,特意讓我來看看。”
說著,他的目光越過單雄信,落在了楊辰身上,那眼神,就像是在審視一個犯了錯的下人。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李密派來敲山震虎的。名為巡營,實為shiwei。名為關心楊辰,實為警告翟讓這邊的人,不要妄圖拉攏他的人。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