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洛陽北城墻上,老兵張三打了個哈欠,眼淚都嗆了出來。他使勁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努力想看清城外那片墨汁般的黑暗。身旁的垛口上,靠著一個剛滿十六歲的新兵,腦袋一點一點的,口水都快流到了領甲上。
“醒醒!”張三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新兵一個激靈,猛地站直,握緊了手里的長槍,緊張地問:“頭兒,瓦崗賊殺上來了?”
“殺上來個屁。”張三往城垛下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說,“上來給你奔喪嗎?這都第幾晚了,你還沒習慣?”
話音未落,城外遠處的黑暗中,突然爆起一陣震天的吶喊。
“殺啊——!”
“沖啊——!”
緊接著,戰鼓聲、鳴金聲、雜亂的馬蹄聲混雜在一起,從四面八方傳來。成百上千支火把在遠處亮起,像一條扭動的火龍,朝著城墻的方向緩慢移動,聲勢駭人。
新兵的臉瞬間白了,手腳都有些發軟。
張三卻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只是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著墻,懶洋洋地說:“聽著熱鬧吧?別怕,雷聲大,雨點小。那幫孫子就是瞎咋呼,等咱們的弓箭手一準備好,他們就溜了,比兔子還快。”
果不其然,城樓上的將官聲嘶力竭地吼著“備戰”,弓箭手們手忙腳亂地引弓搭箭,可城外那條火龍在進入射程之前,又忽然調轉方向,吶喊聲也漸漸遠去,最后只留下一片死寂和幾點零星的火光在風中搖曳。
“看吧。”張三撇撇嘴,“收工。”
一通折騰下來,半個時辰又過去了。城墻上的守軍罵罵咧咧地放松下來,可誰也不敢真的睡去。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的鼓聲會在什么時候響起。
這已經是瓦崗軍圍城的第五天了。
他們不攻城,也不罵陣,就用這種法子,日夜不休地騷擾。
白天,他們會派出幾股騎兵,在城外游獵,不靠近,就是遠遠地跑來跑去,讓你不得不分神盯著。有時,他們甚至會推著幾架做的粗糙無比的假攻城車,慢悠悠地晃到你眼前,等你調集滾木礌石,準備死戰時,他們又把那堆破木頭給拉了回去。
到了晚上,更是變本加厲。子時敲一遍鼓,丑時喊一陣殺,寅時再射幾波零零星星的火箭。有時候東門鬧得最兇,等你把預備隊調過去,西門的鼓聲又敲得震天響。
洛陽城就像一個被蒼蠅圍著的巨人,打又打不著,趕又趕不走,煩不勝煩。
最初的兩天,守城的隋軍還嚴陣以待,士氣高昂。可到了第三天,所有人都頂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精神萎靡。第四天,站崗時打瞌睡的士兵越來越多,軍官的鞭子都抽不過來。到了今天,第五天,整座城池的士氣,已經像一根被反復拉扯的弓弦,繃到了極限,隨時可能斷裂。
伙房里,兩個廚子為了一勺鹽都能打起來。營房里,士兵因為睡覺磨牙的聲音,就能引發一場拳腳相向。城墻上,一個軍官因為多罵了兩句,手下的兵卒竟敢頂嘴,擱在以前,這是要被當場斬首的。
疲憊,是會傳染的瘟疫。它讓人的脾氣變得暴躁,耐心變得稀薄,恐懼被無限放大。
……
與城內的焦躁不安截然相反,瓦崗軍的中軍大帳里,氣氛卻輕松得有些詭異。
楊辰正坐在徐茂公的下首,手里拿著一卷關于洛陽城內水道分布的舊圖,看得津津有味。案幾上,一杯熱茶的霧氣裊裊升起,將他平靜的面容籠罩得有些模糊。
帳外傳來的隱約鼓聲和吶喊,對他而,仿佛只是窗外的雨聲,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專注。
徐茂公正用一塊干凈的麻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面銅鏡。他沒有看楊辰,也沒有看地圖,只是專注地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清瘦的臉。
“程咬金今天來找我了。”徐茂公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大帳。
楊辰放下圖卷,抬起頭:“程將軍有何指教?”
“他問我,是誰出的這個損主意。”徐茂公的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他說,他打了半輩子仗,從沒見過這么憋屈的圍城法。手下的兄弟們天天晚上不睡覺,跑去城下敲盆敲碗,跟鄉下辦喪事一樣,快把瓦崗軍的臉都丟盡了。”
楊-辰笑了笑:“那軍師是如何回復他的?”
“我告訴他,這個法子,能讓咱們少死一萬兄弟。”徐茂公放下銅鏡,目光終于落在了楊辰身上,“他還說,想見見你這個‘辦喪事’的參軍,跟你親近親近。”
“親近”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楊辰知道,這是徐茂公在點他。程咬金看似粗魯,實則粗中有細,他已經嗅到了這計策背后的不尋常。而徐茂公,則是在借程咬金的話,再次審視楊辰。
“能得程將軍青睞,是草民的榮幸。”楊辰不卑不亢地回答,“只是,臉面是小,勝負是大。若能用瓦崗的臉面,換王世充的性命,這筆買賣,劃算。”
徐茂公不置可否,他換了個話題:“王伯當昨日派人送來密信,他麾下的神射手已經分批潛入首陽山周邊,控制了所有能俯瞰洛陽城的高地。只要我們一聲令下,洛陽城頭上的將官,至少能被他射殺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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