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歷陽城浸染得一片沉寂。偶有幾聲犬吠,也被厚重的夜幕迅速吞沒,只留下風過屋檐的嗚咽。
城南一處不起眼的民宅里,一豆燭火,在窗紙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蕭美娘端坐在簡陋的木桌前,桌上擺著兩碟小菜,一壺溫酒,早已失了熱氣。她沒有動筷,只是靜靜地看著燭火,火苗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叩問她紛亂的心弦。
她不知道楊辰去了多久,只覺得每一刻都無比漫長。從伙夫營到軍師府,那段路不長,卻隔著天壤之別。她心中既有期盼,又充滿了不安。瓦崗寨是龍潭虎穴,李密與徐茂公更是人中龍鳳,楊辰此去,是福是禍,殊難預料。
門栓輕響,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帶進一股深夜的寒氣。
蕭美娘霍然起身,燭光下,楊辰的面容依舊平靜,但那雙眼眸里,卻仿佛藏著一片比夜色更深的星海。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不再是那個溫潤的逃亡郎君,也不只是那個果決的林中殺神,而是一種沉淀下來的,名為“勢”的氣場。
“楊郎,你……”她迎上前去,話未出口,便被楊辰輕輕拉住手腕。
他的手心溫暖而干燥,帶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楊辰沒有說話,只是引著她回到桌邊,然后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輕輕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塊玄鐵令牌,入手冰涼,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幽暗的金屬光澤。令牌上雕刻的猛虎,線條剛硬,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咆哮而出。
蕭美娘的目光落在那塊令牌上,瞳孔微微收縮。她曾是大隋的皇后,什么樣的寶物沒有見過?但這塊令牌上所蘊含的,是比任何金玉珠寶都更沉重的東西——權力。
“這是……”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魏公親令腰牌。”楊辰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從今日起,我不再是伙夫了。”
他頓了頓,看著蕭美娘震驚的眼眸,補充道:“李密擢升我為軍師府參軍,參贊軍機。”
軍師府參軍!
這六個字,像一道春雷,在蕭美娘的心湖中炸響。她伸出纖纖玉指,想要去觸摸那塊令牌,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塊令牌有千鈞之重。
她看著楊辰,眼前的這個男人,數日前還只是江都行宮一個無人在意的宗室子弟,轉眼之間,竟已躋身瓦崗寨的權力中樞。這其中的驚心動魄,她雖未親見,卻能想象。
一股難以喻的情緒,從她心底最深處涌了上來。那不是簡單的喜悅,而是一種混雜著驕傲、心疼與全然信賴的復雜情感。她為他的智謀而驕傲,為他身處險境而心疼,更為自己將命運托付給這樣一個男人,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慶幸。
“好……好……”她一連說了兩個好字,眼眶卻微微泛紅。千萬語,最終只化作了這兩個字。
楊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壺,為她斟滿一杯,也為自己斟滿一杯。“菜都涼了,不過酒還是溫的。夫人,該賀我一杯。”
一聲“夫人”,讓蕭美娘的臉頰飛上一抹紅霞。她端起酒杯,指尖因激動而有些發白。她看著楊辰,燭光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分明的輪廓,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溫柔的笑意。
這與白日里那個殺伐果斷,算計人心的楊辰判若兩人。可她知道,這都是他。一個能在議事廳內舌戰群儒,也能在陋室中為她溫酒的男人。
“妾身,賀楊郎前程似錦。”她輕聲說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卻化作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四肢百骸。
放下酒杯,她終于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塊玄鐵令牌。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她知道,楊辰正在一步步實現他的承諾,為她復仇,為隋室復興……不,或許,已經不僅僅是為了隋室了。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楊辰:“楊郎,你……真的只是為了復興大隋嗎?”
這個問題,問得突兀,卻又在情理之中。
楊辰看著她,沒有回避她的目光。“以前是。”
他坦然道:“但現在,更是為了你,為了我們能在這亂世中,有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有一個無人敢欺的將來。”
蕭美娘的心,被這句話重重地撞了一下。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聽得出這句話里的真誠,也聽得出那份超越了家國大義的,獨屬于她的分量。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似春花綻放,美得讓人心顫。“妾身信你。”
這三個字,比任何誓都來得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