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那場驚心動魄的比武,像一塊巨石投進了瓦崗寨這潭深水,激起的余波久久未平。羅成用他那近乎無情的槍法,在一日之內,便將自己的威名牢牢刻進了每一個瓦崗士兵的骨子里。敬畏,或是畏懼,自此成了大營里提到“羅少保”三個字時,所有人臉上唯一的表情。
伙夫營的日子因此變得愈發謹小慎微。獨眼龍王屠幾乎是把“仔細你們的腦袋”這句話掛在了嘴邊,每日三遍地敲打手下這幫糙漢。他生怕哪個環節出了紕漏,飯菜不合了那位小爺的胃口,給整個伙夫營招來橫禍。
在這種高壓之下,楊辰反倒成了最安穩的那個。他每日依舊沉默地劈柴、淘米、掌勺,分內之事做得滴水不漏。同時,他還要為徐茂公準備一日三餐,心思縝密,從未出過差錯。在旁人眼中,這個叫楊辰的年輕人,就像一口無波的古井,深沉得讓人看不透。
這日午飯時分,伙夫營正是一天中最忙亂的時候。鼎鑊里的蒸汽混著肉香和汗味,彌漫在整個營地。劉六正扯著嗓子指揮眾人抬一鍋剛燉好的羊肉,王屠則拿著大勺,監督著分發飯食的隊伍,生怕有人多拿多占。
忽然,營地門口的喧嘩聲一滯。
王屠正要發作,一抬頭,嘴邊罵娘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臉上的橫肉都擠成了一團諂媚的笑。
羅成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伙夫營的入口。
他沒穿那身招搖的白袍,只著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更襯得他面如冠玉,眉眼鋒利。他沒有帶親兵,就那么一個人,負手而立,目光冷淡地掃過這片油膩喧囂的營地,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的折辱。
整個伙夫營瞬間鴉雀無聲,連鼎鑊里翻滾的湯水聲都似乎小了下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大氣不敢出。
“羅……羅將軍!”王屠丟下大勺,連滾帶爬地迎了上去,點頭哈腰,“您……您怎么來了?有什么吩咐,派人說一聲就是,哪能勞您大駕!”
羅成沒理會他,徑直走到分飯的案板前,看了一眼木桶里那糊狀的米飯和鍋里浮著厚厚一層油的燉菜,眼神里的嫌惡之色更濃了。
“軍中的伙食,便是如此?”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冷,不帶情緒。
“回將軍,這……這已經是加了餐了……”王屠的冷汗順著刀疤往下淌,“弟兄們都是粗人,吃得慣,吃得慣。”
羅成沒再說話,只是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從旁邊一個士兵的碗里,拈起一塊燉得爛熟的蘿卜。那動作,不像是在拿食物,倒像是在撿一件污穢之物。他將蘿卜湊到鼻尖聞了聞,隨即松手,任由那塊蘿卜掉在地上,被泥土污了。
“香料蓋過了食材本味,火候太久,肉質已柴,形同嚼蠟。”他淡淡地評價,目光卻落在了不遠處正專心給一個瓦罐加炭火的楊辰身上,“這菜,誰掌的勺?”
王屠的心咯噔一下,魂都快飛了。他知道這鍋菜是楊辰的手筆,楊辰的廚藝在伙夫營是頂尖的,平日里弟兄們吃得滿嘴流油,怎么到了這位小爺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他正要開口把事情攬下,楊辰卻放下了手里的火鉗,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
“回將軍,是我。”
楊辰走了過來,不卑不亢地站在羅成面前。他的臉上沾了些許灰黑,眼神卻很平靜。
羅成的目光在楊辰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種審視的,帶著天生優越感的目光。“你的手藝,只配喂豬。”
這話刻薄至極,周圍的伙夫們都低下了頭,為楊辰捏了一把冷汗。王屠更是急得直朝楊辰使眼色,讓他趕緊認錯告罪。
楊辰卻像是沒看見王屠的暗示,他點了點頭,神色認真地回應:“將軍說的是。”
眾人都是一愣,連羅成也挑了下眉,似乎沒想到對方會認得如此干脆。